春闱取贡生,皇帝并没有?过?问,被四皇子一党把持。陶清风文章平稳,策论保守,并不投其胃口,被取在第二百三十名,只能算贡生里中下流,本来还以为及第无望。
毕竟陶清风不像应大砍和燕澹生他们一样,能提早获悉每次主考官的?派别,从而写出不触怒派别政见的?文章。他们都是绝顶聪明之辈,只要知道一点消息,自然能小心趟过?。
陶清风当时就一无所知,还好他功底扎实,鸡蛋里挑骨头也无法指摘更多,贡生还是取了。只不过?名次被做手脚,调到后面。
幸好殿试考较、明珠不掩,终于还是发了光,取成?了一甲探花。
陶清风走出“学而”亭,忽然发现路边树下?系着一匹马,不远处的?青年坐在小溪边,小心地脱了雪白的罗袜,正试探着把赤足探进水里。夏天水暖,青年发出了惬意的声音。
陶清风在首荫原的?桥下见过?他。后来春闱考场、殿试听序,也远远瞥见过?这个人。陶清风知道,这位同科学子的?名字他一定听过,毕竟会?试、殿试名单,陶清风都眼熟,只不过?对不上脸。
今日放榜,明日陶清风就要去殿前谢恩、御街打马、琼林盛宴。不知对方是否上榜,来此偏僻京郊又是何故?
陶清风走到溪边,作了一揖。“兄台,又见面了。”
青年双足浸在溪水里,一双眼里,倒是没有?意外相见的?神色:“陶探花,你说得对,相逢总是有缘的?。”
“惭愧,我还不知兄台家门。”陶清风倒是不意外对方认出了他,首荫原卖了那么多幅字。陶清风不去打听对方,不代表人家不会?打听他。
青年略一愣,小声嘀咕:“你现在还不知道啊?”他蓦然想起什么似的,上下?看稀奇似的打量陶清风,露出一丝近乎无奈的?笑容,“我现在明白你的?春闱成绩是怎么回事了。”
陶清风为他这跳脱的思绪弄得有?些接不上,自己不打听这个人,和自己春闱成绩靠后,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虚心求教:“陶生愚钝,请兄台明示。”
青年眼珠一转,脚在溪水里轻轻摆动着,道:“你连我是谁都不去了解。自然不会?去了解春闱主考官是哪派,自然也不会?去了解他们要取怎样的卷子。名次自然靠后。这回殿试,你能中一甲……”他忽然露出一个近乎戏谑的?笑容,“难道是,傻人有?傻福?”
还从来没有?人说过?陶清风“傻”,陶清风一呆,电光火石间忽然意识到:如果殿试名次在他之后的,大概不会?说他“傻”,那样岂不是在打自己脸。而在他前位,就只有两人……
“应状元也参加武举,虎口茧印合该很厚。你却没有?,所以你是燕榜眼,失敬了。”陶清风沉稳地说。这和他之前一闪而过?的?猜测,倒是对上了号。“早闻燕公子少年得志,行事放达,本以为明天才?能看到。”
燕澹生道:“放达?你倒是会‘文饰委婉’。原话不该是荒诞疏狂什么的??”
陶清风道:“市井传言偏离颇多。我从来都不信的。”
燕澹生眼中闪过一抹意外,打量着他看了半响,又摇了摇水中的?双足,道:“那亲眼见了呢?”
陶清风道:“沧浪之水,清兮濯足。燕公子效的?不是名士,而是贤者?。我自然更不信了。不过?传闻中说的……燕公子说话风格不讲究,在下倒是领会?了。”
燕澹生笑道:“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傻……我这人,看到有意思的?人和事情,总是忍不住打趣一二。你就当我嘴贱好了。”
陶清风摇头道:“无妨,在下有?时候是挺傻的。”本来陶清风考举一路顺遂,努力和聪明缺一不可,但是来到京城后,这些贡生哪个不是猴儿般精,对比起来,陶清风真觉得自己很多时候脑子不够用。
燕澹生换了话题:“刚才?我见你从那个小亭子出来,这真的?是你求佑的?庙?”语气比较委婉,照他看来:这根本不是庙。
哪怕陶清风的情况,已经随着每次消息传递过?来,不住地让他吃惊了。
家境寒苦,一路牛车拉着母亲上京,乡试解元,却连个家都住不安稳……
固然各州县的吏治都不一样,但这乡试的?解元也是一省的?脸面啊……那个州府到底在搞什么鬼,怪不得是最穷山恶水的?州县呢。这要是在京畿附近的?解元,不知风光成?什么样子。这陶清风,连去个文庙都舍不得花钱。
很多考生,哪怕家境不好,都要省点钱去文庙上柱香。这段时间陶清风的字在首荫原卖出了名,他应该稍微宽裕了些。燕澹生琢磨着,不知道他还卖不卖字?自己要不再买个几百张?
“求佑在于心诚,哪里都一样。”陶清风道:“这里离我之前租住的农庄很近。如果进城里的?大寺,又要耽搁不知多少光阴了。”
燕澹生点了点头,还不放心似的叮嘱:“明天没有要花钱的地方,你可千万别跑了。”
陶清风笑道:“赐礼、游街、御宴,我为什么要跑?不过?……”他蓦然想到什么似的,求助问:“我倒是想征询燕公子,御宴上的?珍馐,按仪制允不允许带走?我想带回去给母亲尝尝。”
燕澹生神色复杂:“宫里的?器皿是不能外带的。你得自己带容器。可是入宫时要搜身,坚固的器皿也不能带。顶多带一层干净的?油纸,还要经过内廷检查上面没有?毒。倒是没有?不准把食物用油纸包出去的?规矩,但是你这样做……”
燕澹生没说出来,这样做不怕被笑话吗?堂堂的?探花,用油纸包了御宴吃食出宫,岂不是被笑话他们大楚不厚待读书人。
陶清风也听出了燕澹生的?弦外之音,皇家脸面事大,看来不方便这样做。他温和道:“那还是算了。读书讲的就是个礼。”
燕澹生望着陶清风黯然表情,眼珠一转,道:“不过?,如果是陛下?主动赐下?的?,可就不会?惹刍议了。毕竟他看重你的?恩师徐棠翁,你以恩师和母亲的名义求恩典,你懂我的?意思吧。”
陶清风眼睛一亮,感?激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
陶清风转念一想,心情复杂,燕澹生出的这个主意,是算计到皇帝头上去了……他顿时冒了一点冷汗,定神想着,此人家族势大。燕澹生白丁之身,就常出入六省前朝,了解皇帝喜好,有?这样的主意自然无碍。
但自己,陶清风想,以后是万不可逾距,要与此人保持一个,本分的?安全距离。
(未完,明天是琼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