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厉循循善诱，声音温柔，整个人看起来温和儒雅，但在方晨眼里却是地狱里爬上来的狰狞恶魔，引诱着他跌落深渊：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虽然那时候樊望刚刚毕业，但也已经是财务总监，何至于为了一个外包公司意外去世的员工，还专门跑一趟他的老家，特意把外甥接出来上学？”
方晨声音喑哑：“就算，就算他的死因有问题……那也是边弘文的问题。”
洪厉点头：“边弘文自己坏账一堆，早年间行事作风都有问题，案底扒都拔不完，的确是个非常合适的背锅对象，如此一来，即便多扣一盆脏水，也不会有人察觉。”
他想到什么，又面带遗憾地咂舌：“如果不是他知道太多内幕的话，也不至于落得个千夫所指的下场，现在那些案子被翻出来，还不知道要判多少年、交多少罚金呢……可见人知道太多秘密真不是什么好事。”
“这跟樊望没有——”
然而洪厉一抬手，以一个坚定的姿势制止了方晨：“不过边弘文的事情我们过会儿再说，我甚至可以带你去见他，你有什么不相信的都可以亲口问他，不过现在嘛……”
他把一沓材料拿出来，不疾不徐地摊开推到方晨面前：“这是当年你舅舅死因的调查报告，你要不要先看一看？”
方晨花了两秒才僵硬地低下头，那一沓材料总共也没有几页，还是模糊不清的复印件，看得出原件很有年头了。
他的眼神先是涣散地飘了几下，然后捕捉到几行关键字，他们迅速地钻进大脑，传递出精确无比的信息：
受雇施工……工程系违规操作……钢筋戳到地下电缆……直接触电身亡……
霎时间方晨的瞳孔剧烈收缩，俊秀的面孔都有点扭曲变形。
洪厉趁着方晨紧盯报告无暇顾及的间隙，在桌下拿出手机。
果然有一条来自徐子辰的未读信息：“老板，你要材料我已经发到樊总裁邮箱了。”
洪厉退出界面，锁上手机，抬手间挡住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咖啡店的另一边，徐子晋和徐子辰两兄弟正坐在开放区。
徐子晋一嘴叼着吸管喝波霸奶茶，斜眼瞄着自家堂哥，漫不经心地问：“哥，你神神秘秘的是在搞什么呢？”
他俩一进来就被洪厉打发在这边，洪律师自己却带着方晨去了雅座隔间，隔间本来就有遮挡，再被店里的爵士乐一遮盖，交谈声完全被掩盖，根本听不清楚。
徐子辰眉头紧锁，面容严肃，把手边刚起草好的公函用带出来的红章一戳，然后拍了照，拿出手机点来点去，似乎是发送给了什么人。
“……不是，哥，你这也太不讲究了吧？”徐子晋有点震惊，“拿着公章跑来咖啡店盖？你们律所都这么不严谨么，还是谁给你的胆子？”
徐子辰罕见地没跟弟弟拌嘴，发送出去之后，又一刻不敢懈怠地给自家老板发了消息，然后紧盯手机，脊背僵直，直到收到洪厉言简意赅的“好，知道了”的回复，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向后瘫进座椅靠背里。
半天他才抓起眼前的奶茶猛吸一口，嘶哑地说：“……弟，你这个室友到底犯了什么事，值得我老板这么针对他？”
“啊？你说方晨？”徐子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知啊！但我确实觉得他自从做了这个月嫂实习后就奇奇怪怪的，难不成真跟雇主家里的事儿扯上关系了？”
“我不知道，但他之前找我查的那些资料被我老板记录下来了，还叫我发给建兰的老总，那老总看完怕是要找他报复……这段时间你要是有心力就多看着他吧，我总觉得要出事。”
徐子辰摆摆手，然后收拾好公文包起身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啊？洪律师不送我们啦？”徐子晋抬起天真的大圆脸。
“还想让我老板送，你多大的脸？”徐子辰揪起弟弟的耳朵，“收拾好东西，麻溜的给我走！！”
徐子辰提溜着弟弟的耳朵没走多久，洪厉也款款起了身，方晨跟在他后面，嘴巴抿成一条锋利的线，整张脸隐在洪厉的影子里。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咖啡店，洪厉热心地掏出车钥匙：“方先生，我知道你也许不相信我，不过没关系，边弘文也可以印证我对你所说的一切，他现在被监视起来了，不过我作为律师已经申请了探视，我现在正要赶过去，你跟我一起吧？”
天已经暗下来，华灯初上，灯光被潮湿的空气晕开，铺在路边低矮的灌木上。
方晨正欲说什么，余光却突然瞥见街对面的停车道，霎时瞳孔扩大，肩膀都是一震。
灌木遮盖了大部分的车身，但稀疏的缝隙里，他还是认出了那辆白色的幻影，映着华灯，泛着点点的星光。
幻影旁站着个伶仃侧影，一身黑西装，身材笔直修长……是樊望！
来不及跟洪厉说任何话，甚至大脑都还没有做出反应，方晨的身子就已经飞奔出去。
“樊望！”
方晨单身一撑，纵身跳过护栏，在拥挤的小街道上狂奔，在一声声“喂你看路啊同学！”“干什么干什么，找死呢！”“啊啊小心小心——”的惊呼中飞速跃过街道。
然而樊望已经弯腰坐进了车。
他的头发和眼睛隐匿在黑暗里，只有翘挺的鼻尖和紧抿的薄唇露出来，灯光映出他小半边侧脸，明暗交界的线条像刀锋刮过他的脸庞，让本来就苍白的脸显得更加冷峻锋利，不近人情。
“樊望，别走！我知道你看见我了！”方晨大吼。
司机给他关门之前，樊望微微抬手，掌心向外，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方晨看不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