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不遮是不会轻易喝醉的人,他看着她在墨色沉沉的黑夜中离去的背影,眸中清明。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阿易见他似乎是在沉思,也没有再说话打扰。
终究不是的,再像,也不是。阿易心想。
阿易叹了口气,随后道:“主君,回去休息吧。”
青年雪白的眼睫覆盖在眼睑上,如同枝头抱睡的鸟儿,难得露出了几分脆弱和哀伤。
很?久没有见到主君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但是这样,主君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活人了。阿易想。
他心中有几分复杂。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望着席间闷头大睡的众人,苏不遮将掌心的酒杯轻轻放下,只听孤寂的“当”一声,他起身,披上外衫。
玄色的衣摆绣着金缕花纹,一层层繁复地滚下台阶。
他嘱咐阿易:“记得将他们都送回去。”
阿易垂首称:“是。”
为了今夜这一次试探,主君将酒窖里存了百年的酒取了出来,酒香浓醇,宾客们沉醉其中,只能让他和随从一个个送回去了。
“主君,你去哪里?”望着苏不遮走出殿门,阿易忙问。
主君今晚也喝了不少。
苏不遮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小半张侧脸,淡淡道:“出去走走。”月色星光下,他露出的鼻尖微微带着点萤光,墨黑的衣袍都像是沾染了露水一般被勾勒出淡淡的光芒轮廓。因此也看上去更少了些烟火气,方才那点让他有了活人气的淡薄哀切,再度消失。
阿易没来得及说什么,主君的袍角便消失在了门旁。
阿易苦笑一声,叹口气。
他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酒壶上。
酒壶内还残留着薄薄一层酒液的光泽。
这是魔主亲自酿的酒。用的是无妄花。初入口,馨香扑鼻,恬静淡然,似乎像是甜香的花露。
但这无妄酒,酒性极烈。
不过伴随着这一百年的酿酒,魔主再也不会喝醉了。以前的魔主……
阿易怔了怔。忽然发觉魔主过往的模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擦除,只留下一个鲜明的,孤独的,茕茕独立的单薄剪影。
而就连剪影,也和他们隔着一道水岸的距离,咫尺之?遥,却再触不可及。
他不自觉叹了口气。
阿易收敛了思绪,心想,不过魔主左右不过是去了那个地方罢了。
由他去吧。
*
他转过廊角,行走过重重画角楼宇,推开了一扇门。
那扇门没什么花纹,只是由最普通的木头打造,带着天然的陈旧气息,和周遭连廊柱都雕刻着花纹的宫殿格格不入。
吱呀一声。青年踏进门。
窄长的月光一点点铺陈开来。
月光照耀的正中心,是一件如同白雪的衣裳。云纹舒展,高华圣洁。
冰凉的指腹一点点珍重地摩挲过那件衣裳。
他小心翼翼地抚平上头的褶皱,将额头抵在衣袖。
他低声道。
“没有战争了。”
不会再有了,只要有我在。
多天来和妖界修界谈判,不断修缮条文的疲惫,惘然,似乎在此刻荡然一空。
他长睫搭在眼睑上,初生的婴儿入睡般,像是脆弱的琉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