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最后还是出去找到邻居借了壶水回来,沉默地?明钰倒了茶,两个人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明钰看着她那一身不像话,主?动起来去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洗洗吧,血迹都干了。”
瞧着就不像是新鲜的,应该是沾上以后就一直没?收拾,就等着她去看呢,可惜,明钰今天实在不舒服,并?没?有去军营。
“不用,我就这样。”裴昭别别扭扭的,拒绝得很生硬,也没?再看明钰。
要说走,她也不想走,可留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
明钰叹了口气:“我已经看见了,你平素最爱干净,自己不难受吗?”
“不难受,一点都不难受,我跟以前不一样,我现在不爱干净了。”
别扭的语气明钰也没?有说她什么,照旧拿了衣服递过去。
裴昭到底还是换了。
“要吃饭吗?我去做。”
明钰没?有别的话,就是招待应付一下,像是裴昭愿意留下来吃饭,她就做饭,裴昭想跟她说话,她就说话,不吵不闹不争辩,她就在这里,无声地?存在着。
这种感觉让裴昭很不舒服。
看着面前的人,哪里还是昔日在邺京风华冠绝的明大才女,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好?。
“你回去吧,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明钰头也没?回:“不回,这就是我该待的地?方,我要在哪里待着还轮不到你做主?。”
“明钰!你一定要这么胡闹吗?”
明钰终于?回了头,眼角红红的:“你早就想赶我走了,从我来的第一天你就想赶我走了,可我还能去哪儿?阿昭,倘或连你都不要我,那天下之大也再没?有我能去的地?方,不如?在此了却?残生,起码我还能看见你。”
“你……”
明钰擦了下眼角又?说道:“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往后你也不用这样来见我,把自己弄得再狼狈也没?有,该看见的也早就看完了,这些对我没?用。”
明钰何尝不知道裴昭的用意,不就是想让看清楚现在不同往日,她已经是裴将军了,再没?有从前的风花雪月,现在面临的就是鲜血和生死,裴昭每一次出去,都有可能再也回不来,她随时都有可能死在这片土地?上,就像裴家大哥一样。
来之前明钰并?不清楚她将要面临的是一种怎样的境况,毕竟是个闺阁小姐哪里会知道那些事情,可一路走来,她也见过了世态炎凉,知道了生死的残酷。
再加上裴昭的刻意为之,成天不是让她看见血就是看见各种伤,不修边幅邋里邋遢,一副随时都要为国捐躯的样子,明钰就是再没?见识,该懂的也早就懂了。
更?何况,她又?不傻,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也不是说着玩的,裴昭那个傻子的用意她当然明白?。
“我若能走,早就走了,不至于?留到今天。”明钰柔软的目光里带着一丝的歉意:“阿昭,从前是我自私,总想着有你等我便肆意妄为地?伤害你,现在想想当真是被偏爱所以才有恃无恐。”
她低头苦涩一笑?:“可当你执意离京后我才明白?,那些都没?有你重要,如?果没?有了你,我还剩什么呢?如?果我什么都不剩了,那我还管他们?做什么?家族名誉父兄的官路都不是我的,只有你裴昭才是我的。”
“你放心吧,以前都是你等我,现在换我来等你,你可以不理?我,但你不理?我就没?立场管我,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会去。”
她还生着病,说了这几句话就开始咳嗽起来,一咳嗽就不听,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得羸弱三分,揪得裴昭心口都是疼的。
但她还是咬紧了牙关:“我关你,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你赶紧走吧,西北漂亮妹子那么多?,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好?看,我多?眼瞎才能看上你。”
明钰脸色更?差了,有些没?站稳,扶了一把桌子,笑?容僵硬在脸上,半晌之后,才小声说道:“你别说这话气我,你知道我会当真,哪怕是假的也会当真。”
“你坐,我去做饭了。”
说完就踉跄着走了,裴昭想追一下,迈出去的步子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攥紧了拳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没?追,低头看了看明钰给她找的衣服,到底还是去里间换掉了身上沾血的盔甲。
明钰的这间内室她第一次来,很朴素简单,放着书架书桌,还有一张供案,供案上面放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牌位,裴昭挺奇怪的,明钰在这儿给谁立的牌位?难道是她哥?
伸手拽掉了牌位才发?现那是一块无字的牌位,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写?,但那一瞬间,裴昭就明白?了,手里的红布掉在地?上,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明钰在里间找到裴昭的时候就看见裴昭立在那块无字牌位前,神色有些异样,她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红布重新给牌位盖好?,才牵住裴昭的手。
“吃饭了。”
裴昭反手握回去,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要颤:“这是什么意思?”
明钰:“你都看见了,还问我做什么。”
“明钰,你能耐呀,你长本事了是不是?”裴昭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心疼的,总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你给我立个牌位在这儿,真不愧是你明钰,你可真是……真是太让我,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一把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声音夹杂着些许的哽咽:“你明大才女什么时候也会做这种傻事?蠢不蠢呀!”
“不蠢!”明钰把人抱住,眼睛也是红的:“你不就是想让我知道这些吗?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也懂战场上的危险,知道你随时都会离开,那又?怎样,你若一去不回,我守着西北的风沙,做你的未亡人。”
“笨死了。”
“你才笨死了。”明钰已经是哭腔:“你连死都不怕,都做好?了准备,那为什么还不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有一日算一日,两个人相拥一日便赚了一日,你还与我置气浪费时间,若你明日一去不回,留给我的就永远只有遗憾了,懂吗?”
最后一声“懂吗”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喊完以后又?是一阵咳嗽,咳得几乎都站不住,裴昭赶紧抱住她,要去找大夫,明钰揪住了裴昭的衣裳,摇摇头,搂着她没?有缓着气,不让她动。
“我想抱抱你,安安静静地?抱抱你,不想别人来打扰。”
“给你抱,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先去看大夫好?不好??你生病了?”
“我这是相思病。”明钰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若肯好?好?跟我说句话,能病吗?你亲我一下,就药到病除什么都好?了。”
“歪理?邪说。”
“那你亲不亲?”
怎么可能不亲,不知道有多?想亲。
这一亲下去就没?完没?了,外面的饭菜早就凉透了,月亮挂在天上,屋里红鸾帐内别有一番暖意,偶尔几声细小的动静都在压抑之中,西北的风还在呼呼地?吹,这一吹一夜。
西北大营的副将还在纳闷,怎么将军就一去不回了呢?
不仅是一去不回,还一连三天都没?回来,等到第四天将军回来的时候,副将下巴都快跌掉了。
裴将军是个女孩子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但平时将军在大营里都是软甲军装,不辨男女的,再加上她又?比较凶,常常让大家直接忽略掉她的性别,可这次将军回来,就换了一身的女装,特别得英姿飒爽,这还不算,还牵着一个小媳妇儿。
啧啧啧,感情出去这三天是跟明小姐和好?去了。
“将军,这以后得改口叫嫂子了吧?”有贱兮兮地?要过来打趣,明钰也不恼,把自己准备的喜糖发?下去,笑?着说:“阿昭年纪比你们?还小,怎么叫嫂子?要叫也是妹子才对,不过我更?喜欢你们?叫我裴夫人。”
“这是喜糖大家拿着吃,三日后我与阿昭在平乐镇成婚,有空的都来讨杯喜酒喝。”
“呦,将军,这就成婚了?哈哈,那感情好?,裴夫人好?,大婚我们?一定都去!”
平乐镇的婚事办得简单,两个女孩子成婚本来应该是及其稀罕甚至是惊世骇俗的事情,可在这儿就再寻常不过了。
一个是镇守西北的大将军,一个是博学多?才的仁善夫子,谁不说一句般配?便是没?什么见识也知道,这有对有情人的不容易,纷纷过来送祝福,也算是这西北小镇里一桩值得让人称赞的好?事。
至此,二人就在西北成了婚安了家,裴夫人在镇上做夫人,教学生读书识字,听说后来还教出了个女状元,也是一桩美谈。
至于?裴将军,也不总回家,依旧日常在军营里,只有休沐的时候才会回去陪夫人,有时候忙起来更?是一两个月都不回去一次,可便是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人家二人的感情,大家都知道裴将军是真的把夫人放在心坎上的,只是她肩上有更?重的担子,而裴夫人也总能理?解,裴将军不方便回去的时候,她就悄悄过来给将士们?送些吃穿用度,也不让人知道,就这么默默无言相守了大半辈子。
直到朝中代有新人出,裴将军卸下了这一身的重担,才携手夫人回了她们?的小院,那时候她们?已经年迈,再也走不了太远的路,就相约一起在西北的沙漠上,看看落日,然后埋骨沙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