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政七年,距离孝仁皇后过世已有三年。
燕昭帝曾在孝仁皇后病榻前立下重誓,许三年之内不纳妃不立后。人人皆道皇帝情深义重,只有万贵妃知晓并非如此。
她在慈宁宫中已经跪了有大半个时辰,膝盖僵疼,腰肢酸软。浓重的檀香味儿叫她有些闷不过气来。大宫女雪茶陪她跪着,只见她脸色已有几分苍白,暮春里额上却渗满了细密的汗珠子。雪茶不忍,斗胆想请太后宽恕,却被万贵妃察觉了动静,稍稍动了动手指,示意她不要莽撞。
雪茶只好委屈地缩回头去。
主位上头,穿着莲华团纹黑锦袍、华发中斜插一支木簪的太后娘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呢。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倚在美人靠上,慢悠悠问道:“梅环,你可知错了?”其音容动作均有着常年把持朝政养出的不怒自威。
万贵妃咬牙轻声道:“是,侄女……臣妾已知错了,错在无子,令太后娘娘和陛下失望了。”
万太后拈起手边一颗棋子扔了下去。一枚黑子,又两枚白子,皆骨碌碌滚落在万贵妃身前。
“黑子已去,是时候给白子让位了。你起来吧,回去面壁,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太后说完,便将手搭在章嬷嬷臂上,绕过一副水墨绣屏,自个儿向屋后去了。
万贵妃的身子一下瘫软了,雪茶赶紧跪行上前扶住,语带哽咽道:“娘娘,您没事吧?腰可还好?”一边就给她捶捏了几下。她身子娇弱,平日里连皇帝都不舍得让她多跪,偏是太后这般严苛!
万贵妃靠着她轻喘了几口气,眼角带泪微微摇头。再站起时,已收敛神情,粉面含威,瞳光泠冽,俨然是年轻了几十岁的万太后模样。
“雪茶,去着人问问,本家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看看地上一黑二白三颗棋子,心中明了:万太后嫌弃她生不出来,怕拢不住皇帝的心,因此要将本家一对姐妹借选秀的机会送进宫来,分担她的恩宠。
说起来,这选秀也是万太后所坚持的。眼看这几年后宫冷清,只一个薛嫔生了一女还夭折了,正是个选秀的好借口。又想起皇帝答应选秀时的那种神情,万贵妃心中一凛,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两个本家妹妹蹚这趟浑水的。
旁人或许看不出,但她却能将皇帝的心思猜到一二分。自从三年前他强行亲政,又故意冷落后宫以来,太后的大权是一分一分在旁落。那日商讨选秀,两人看似都态度和善,实则都较着劲儿呢。一个想借机将后宫编织成万家的网,牢牢网住皇帝;一个想将计就计将万氏一党一网打尽。这个节骨眼儿上,真是谁入选来谁倒霉啊。她自身尚且难保,哪能再将两个无辜少女推入火坑?
“是,奴婢今早已派人去催了。”
雪茶答着,不由为自家娘娘觉得不值当。当年万太后费尽心思擢她进宫,娘娘本是不愿意的。好容易和皇帝琴瑟和鸣了这几年,眼看日子好过了,恩宠又要被人分去了。
“太后娘娘也真是的,不就是孩子,娘娘早晚会有的嘛。”
听见雪茶嘀咕,万贵妃的脸便冷了一冷:“不许胡说。教太后听见了,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
雪茶赶紧赔罪:“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万贵妃就心痛。不是她不想生,而是她根本不敢生啊……太后当道,生下来给她做棋子么?
慈宁宫外,一群人乌压压围着抬朱红嵌金轿辇,低头恭谨等候。一个小太监快速跑来跪伏下,万贵妃的玉底绣鞋娇弱弱踏了上去,旁边人还堪堪扶着裙角,生怕有一点闪失。她坐好后托着额头闭目休憩。心内哀哀盘算了一番,仪仗便已经过了一处花圃,几个穿着朴素青色宫装的宫女跪了下来。万贵妃自然不会在意,看也未看就过去了。
一阵阵环佩玎珰声过,眼角瞧着那花营锦阵的仪仗行远了,一个小宫女才敢抬起头来,使劲吸了一口余散下的芳香:“好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