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的轻吻春风般,轻柔缱绻。
乔梧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在这一瞬悄然松懈了下来。
她?抬手搭上岑淮舟的腰,把脸颊埋在他的身?前,为了不让他听出来自己声音的哽咽,轻声道?:“嗯.....”
这时刚好有?人进来,感应门向两?边打开,一阵风雪刮来,乔梧不禁打了个哆嗦。
W市的情况没有?D市这么严重,但也?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交通工具的运行,没有?直达D市的高铁和火车。乔梧为了来,选了一条绕远路但是可以?到达D市周边城市的火车,没有?卧铺了,她?就坐了将近十个小时,然后一路寻找公交车和顺风车辗转而来。
生理和心理都很疲惫,又累又冷。
岑淮舟一顿,直起身?,伸手去摸她?的手。
触手冰凉彻骨,甚至还有?些僵硬。
“怎么又不戴手套?”岑淮舟把她?的手捂在两?手之?间?,捂了几秒后没什么进展,岑淮舟便握着她?的手一起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乔梧一直都不太喜欢戴围巾手套这些,岑淮舟不在,没人监督她?,她?自然由着自己来。
她?嚅嗫着,想?不出什么话狡辩。
不过,岑淮舟也?没指望她?回答。
没见到岑淮舟之?前,乔梧无时无刻不在胡思乱想?。她?忍不住担心新闻上报道?的事故,手机里岑淮舟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她?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一路上的磋磨也?倏然殆尽。
出发前她?想?,如果能见到岑淮舟,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说话。
她?不想?和岑淮舟生嫌隙,不想?和他一点点貌合神离。
因着走神,岑淮舟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回应。
直至岑淮舟微微垂首,轻抬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乔梧才回过神来,茫然地转了转眼珠,望着他。
岑淮舟的指尖微动,轻轻捻了捻她?的脸颊,征求她?的意见,眼眸漆黑:“跟我走?”
乔梧点头:“嗯。”
岑淮舟手底下有?套房产就在D市,房子不大,七八十平的规模,但是离仁心医院不算远。极端天气,酒店的房间?都满了。
刚一到家,岑淮舟就把空调打开了,温度调至最高,又放好了热水,让乔梧去洗澡。
乔梧裹着宽大的浴袍从浴室里出来时,岑淮舟正捧着杯姜茶坐在沙发上。
乔梧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岑淮舟偏头看她?,把姜茶递给她?,“不是很烫了,趁热喝。”
乔梧接过来,轻啜了一小口。红糖的甜味和姜的点点辛辣蔓延在口腔里,伴随着的,是暖和的热流逐渐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流淌,舒服得不禁想?要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但是现在还不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怎么来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岑淮舟看着她?慢吞吞的,也?不催,回想?起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心下有?些后怕,语气中渗出稍许严肃。
乔梧放下杯子,舔了舔嘴角:“火车上信号不好。”
岑淮舟盯着她?看了几秒,打开手机,挨个软件点开。
除去之?前几天的,一条新消息也?没有?。
岑淮舟抬睫,看她?:“出发前也?没有?说。”
乔梧摸了摸鼻尖,“说了你会同意我来吗?”
“.......”倒是学聪明了。
岑淮舟不敢想?象这一路赶来的艰难,又后怕又气,扯唇反笑道?:“先斩后奏你倒是学得快。”
岑淮舟冷着脸扯唇笑的时候,神情肃厉,有?种让人不敢接近的冷漠,看一眼的勇气都没。
但乔梧偏偏不怕。
把岑淮舟的面不改色学了个□□成,慢腾腾地说:“你之?前不是说,我做什么都行嘛。”
岑淮舟:“......”
他皱眉,耐着性子叮嘱她?:“下次不能再这样莽撞了,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安全重要,要是有?点什么事情你叫我怎么办?”
乔梧心里有?事,闻言,顺从地点点头:“嗯嗯嗯,听到了。”
听到了是一回事,要是还有?下回,还继续犯。
岑淮舟凝着她?的眉眼,洗完澡后的乔梧身?上还冒着热气,又香又嫩,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着就极其敷衍,估摸着是一点没听进去。
岑淮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眸色沉沉。
“我看见新闻上说仁心医院有?几名医护人员出了事故,我害怕会是你,我想?看看你。”乔梧忽然开口,捧着水杯的手指微微颤抖:“但这是一部分原因。”
岑淮舟的眸色蓦然一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乔梧努力维持着平静,鼻尖酸涩:“我想?我们好好的。我没有?不在意你,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会让你认为我很糟糕的事情。”
“我做错了很多事情。”
“很多。”
乔梧不敢再去看岑淮舟的眼睛,她?垂下眼,指甲悄无声息地深深掐进掌心。“我不该说那样难听的话,让你难过。”
“不该选择在那天回家。”
一股钝顿的疼从心底蔓延至每一根神经。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再从乔梧口中听到的时候,岑淮舟还是压抑不住心疼,他后悔从前那样逼着她?开口了。
“不说了,不说了。”岑淮舟的声音像是被沙子磨砺过低哑,长睫轻颤,他垂眼低声道?:“我不问了....我们不提了好不好?”
乔梧像是没听见,自顾自:“乔朝没了。”
“他死在了我的面前。”
*
乔朝是在乔梧五岁那年出生的,知道?他的存在时,乔梧刚放学,手里还捏着三?好学生的奖状。爷爷接她?回她?自己家。
她?惊喜极了,因为她?这大半年都是被送到爷爷奶奶家住的。
但那天,乔朝出生。
她?满怀着很久没见到乔母的思念之?情,爷爷笑呵呵地说——
“你妈妈给你生了个你想?要的小弟弟了,以?后,小梧就可以?被弟弟保护了。”
嘴笨,又或者是说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乔梧,讷讷地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
她?没有?说过想?要弟弟。
怪不得她?被送到爷爷奶奶家住了那么久,原来是要照顾新的小孩子了。
有?了乔朝后,乔梧的生活被改变了很多很多。
自那天往后,乔梧再也?没能和乔父乔母一家三?口出去旅游了,连出门聚餐都很少。
乔朝年纪小,乔母放不下。
可缺失了父亲或者母亲的聚餐,叫什么一家三?口?
如果说电视里,小说里的弟弟是助攻,是天使,是活宝,那乔朝就是她?的恶魔。
一开始,乔梧看着婴儿床里白白胖胖,喜欢朝着伸手的乔朝时,稀里糊涂地觉得这个弟弟似乎还不错,很可爱。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乔朝在家中其他长辈的呵护和纵容下长大,年龄差并不大的两?人就有?了冲突。
乔梧至今也?无法理解乔父乔母在因为她?与乔朝发生矛盾而歇斯底里时所?谓的“你大,要让着弟弟妹妹”的言论,家里其他人都如此。
她?紧抿着唇,倔强地站在角落看着,明明先招惹她?生气的乔朝厚着脸皮缠在乔母乔父身?边卖乖,然后不知不觉中就让长辈们生不起气来。
或许是她?每一次都觉着乔父乔母不公平,后来每一次姐弟俩发生矛盾,乔父乔母把两?人都训了一通,他们说“一视同仁”。
乔梧不是爱哭的性子,偏偏不知为何?,父母亲近之?人厉声几句,她?就忍不住酸了鼻子,红了眼眶,眼泪哗啦啦就掉了。
“你乔枝姐姐小时候和乔念打架,不都得让着妹妹,让着点年纪小的?”乔父被乔梧没出息的样子气急了,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神情非常的恨铁不成钢,又或者可以?说是失望地看着乔梧:“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
她?不善言辞,一根筋,不会服软。面对父母的盛怒,怎么也?不肯像乔朝那样说好话卖乖,讨长辈乐呵。
她?觉得她?没错。至少,不是应该先责备乔朝么?
“长大了就好了”的“乖孩子”乔朝正处于父母、长辈口中的调皮年纪,年少无知拿着水果刀吓唬乔梧,讲道?理讲不过乔梧,转而掀翻了乔梧的饭碗,乔梧反手便把乔朝的饭扣在了他的身?上。碗落,饭菜也?撒了一地。
乔梧和乔朝被乔母的怒火批了一顿,扔出家门。
又或者,小少年在乔梧面前打篮球,缠着乔梧看看他。乔梧不肯,让他小些声音,他便更?用力,看着乔梧气急败坏。接着,便又是争吵,动手。
乔朝轻轻一推,乔梧就撞到了墙上,“咚”的一声闷响。乔朝长得结实,早已不是初生的小小一团。
小学到初中,乔母为了照顾年纪小的乔朝,不得不让乔梧一个人在家吃提前准备好的饭盒。
一个人的房子里,万籁俱寂,好像这个世?界都和她?隔绝开来了。
初中那几年,乔梧因着班上几个不良少年的表白,被和他们一伙玩的不良少女?霸凌。没有?电视剧里泼水,关小黑屋的严重,但放学后被拉到操场上威胁的恐惧,是她?那几年好眠的障碍。
多次想?要向乔母乔父寻求安慰,但回家后,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狂风暴雨的雷电里,她?到乔父乔母的房间?想?要陪伴,却被告知:
“弟弟睡着了,你独立点,自己去睡觉。”
“乖。”
后来多次,再无后续。乔梧在无数次的无效安慰中,逐渐可以?独自一人在黑夜中穿行。
有?时候矛盾多了,“你是姐姐,你是大孩子,你应该让着小的。”“你应该先反思下你自己的错误在哪里。”这类话也?听得多了,乔梧有?时候就会忍不住怀疑,会不会真的是自己错了。无论她?和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乔父乔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乔梧,你要学会反省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只会怪别人,做人性格就会有?缺失。”
乔梧恨。
恨这句话,也?恨极了乔朝。他出生后,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恨,为什么乔朝要出生?
为什么她?就该忍着委屈,走到谁也?不偏爱的地步?
于是,无数个只能捂着委屈腐烂的日夜里,她?在心底向神明许下一个荒唐的愿望——
让乔朝消失吧。
只要能让乔朝消失,她?做什么都愿意。
时间?消逝,磨灭了委屈。没一会儿,乔朝又嬉皮笑脸地捧着旁人分享的零食、零花钱、新奇玩具捧到她?面前,尽数交给她?,兴奋又开怀地跟她?倾诉快乐。
他笑弯了眼眸,天真又张扬:“姐姐,这些可难得了,都给你!”
乔梧怔了几秒,恍惚觉得眼前的清瘦少年和很多年前那个攥着唯一一个糖果,却小心翼翼放在她?手心的小胖子重合了。
不管是何?年岁的乔朝,他们都很爱笑。笑起来时,眼眸弯弯。
“我要都留给姐姐!”
那一瞬,乔梧开始憎恶自己的阴暗。
那是升入大三?的暑假。
乔朝一个人坐火车去B市接乔梧回家,彼时刚结束中考。电话里,乔母和乔朝都很兴奋地讲述着路上的计划。
盯着烈日骄阳在火车站外等着乔朝时,乔梧十分的不情愿。在接到乔母的电话前,她?是打算在学校和岑淮舟多呆几天的,眼下乔朝的一时兴起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临近乔朝下车的时间?,乔梧又看了一眼微信——
乔梧:【我妈让我弟来接我回家了QAQ】
昨天晚上发的消息,现在都岑淮舟还是没回。
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乔梧又热又无聊,很是煎熬。想?了想?,又点开聊天框:【好热啊啊啊啊!那个臭小子还没来,我要被热化了!】
然后,又在相册里找了个小猫摊在地上仿佛化了的表情包发过去。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了消息。
岑淮舟:【找个树荫下躲躲,等实验做完了,我带着冰淇凌去E市看你。】
岑淮舟:【揉jpg.】
受她?的影响,岑淮舟每次都会给她?发个表情,不然到乔梧口中就成了“你好冷淡”“完了,你不爱我了”。
乔梧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好吧,我要一大卡车。】
刚发完这句话,乔朝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乔梧轻啧了声接通,入眼便是小少年灿烂的笑脸,他举起一只手,露出两?根冰棍,声音兴奋:“姐姐,我买了两?根冰棍,我们一人一根!”
乔梧还没来得及问他在哪,就发觉乔朝身?后的背景好像就是火车站,手机外似乎也?可以?听到小少年兴奋的说话声。
她?垂下手机,四下张望的时候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喧闹。阳光太刺眼,乔梧没多看,又收回视线。
火车站外面向来热闹,想?来又是的士拉客有?纠纷。
“姐姐!”
“姐姐——”
熟悉的少年音从身?后传来,透着几分喜悦和青涩。
乔梧整个人已经被晒得烦躁了,但听见这声呼喊时还是没压住上扬的唇角,转身?嗔怪:“乔朝,你下次能不能快点,我都要被晒死——”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冲向他们,烈阳照在他手中沾染了鲜血的刀上,寒光闪闪。
乔梧怔了一瞬,对上那人凶恶可怖的面孔。
心脏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向下狠狠一坠。一个不好的预感倏然降临,乔梧瞳孔蓦地扩大,向着离那人不远的乔朝跑去,尖声制止他靠近,声音却几乎发不出来:“跑啊乔朝!”
她?看见乔朝灿烂的笑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他回头看去。
恐惧汹涌吞没情绪,乔梧疯狂摇头:“跑啊——”
但是,下一秒。
那柄尖刀刺进了乔朝的胸膛,少年的神情定?格在了那一瞬。
嗓子坏了般,任乔梧如何?想?要尖叫都无法发出声音。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一步也?挪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乔朝倒下。
以?及,王盼元的狞笑。
那个下午的阳光,冻可彻骨。
明明天那么明亮,阳光那么耀眼,可她?却觉得连血液里都是冰碴子,世?界瞬间?灰暗,犹如末日。
后来的事情就像梦一场,王盼元被热心群众控制住,乔朝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乔父乔母被通知,赶到B市医院。
乔梧看见他们的第一眼,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不敢上前:“妈妈.....”
“啪——”
乔母颤抖着手,打了她?一巴掌。
乔梧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惶惶地盯着手术室紧闭着的门,遍体生寒。
如果乔朝能平安无事,再挨多少个巴掌也?无所?谓。
求求了。
让他平安吧。
手术门开了,医生话里话外乔朝的情况不是很好,希望家属有?个心理准备。
乔朝昏迷的那几天里,乔母乔父没有?一个人理会乔梧,乔梧给他们买好餐食,被忽略了个彻底。
乔母不看她?,语气尖锐:“你吃得下去吗?”
直至乔朝病情恶化的最快的那天,乔父强行带着乔母去走廊上喝水吃东西,留下乔梧一个人。
乔梧在门外站了会儿,和护士打了个招呼,这几天来第一次进乔朝的病房。
病床上的少年面色灰暗,身?上连着数不清的管子和仪器,全然不见生机。
乔父乔母在的时候,她?不被允许探视乔朝,只能站在门外透过窗户看两?眼,眼下一臂之?遥,乔梧才发现,比起上学前乔朝又瘦了许多。
不知站了多久,门外传来乔母的声音,乔梧下意识想?要远离机器。
与此同时,那几台仪器骤然“嘀嘀嘀”地响了,声音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