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医生们冲了进来,乔梧被挤到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仪器上的数值疯狂跌落——
最后归零。
许久许久后,医生好心退出去,给他们一家人留些空间?。
乔母已经哭晕过一次了,此刻瘫倒在乔父的怀中,怔怔地看着乔朝的方?向,两?眼无神,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乔梧看着病床上被医学判定?为没有?生命体征的乔朝,还是不愿相信这一切。
那么生机勃勃,又朝气的乔朝,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呢?
可是当她?走到床边,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手。掌中温度逐渐褪去,乔梧知道?,不久后就会归于冰冷。
干涸了好几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乔梧先是默默的流泪,到后面,她?看着那双闭上的眼眸,心如刀割。
回忆如走马灯,一帧帧飞快闪过。
终是没压抑住,她?狼狈地哭了出声。
她?再也?没有?弟弟了。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捧着心爱零食送给姐姐的吃货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她?许下的那个恶毒的愿望成真了。
许是她?的哭声惊醒了乔母,乔梧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乔母冷静了许多,面容憔悴,一双温柔水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乔梧动了动唇,哽咽难停。
半晌后。
乔母幽幽出声:“是你吧,小梧。”
“你一直以?来,那么的讨厌阿朝。”
乔梧一怔,随即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站在乔母身?后的乔父,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乔母冷不丁轻轻笑起来,神色不明,眼眸中又透着丝丝怨意,她?停下来,近乎是歇斯底里地质问乔梧:
“是你吧?”
这一瞬间?,他们叫乔梧觉得陌生又可怕。
......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我从前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那份偏爱,忍不住想?要对着乔朝展现出自己最恶劣的态度。
他离开后才明白,消失后才想?珍惜的,都是徒劳。
乔朝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乔梧每天都睡不好,躺在床上。
一闭眼,就是小少年面露错愕,恐惧,浑身?鲜血的倒在血泊之?中。血液汨汨流淌,血泊壮大成河,逐渐逼近,最后吞没动弹不得的她?。
空气,也?一点点稀薄。
窒息间?,她?恍惚看见了乔父乔母。
但很快,他们脸上的和蔼笑意瞬间?消失,面容变得狰狞扭曲,尖叫嘶吼着唾骂她?,指责她?:
“杀人犯!”
“凶手!”
“是你害死了阿朝!”
......
他乡漂泊,乔梧无时无刻,都想?彻底脱离这个与她?无关的世?界。
岑淮舟长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后来呢?”
后来,身?处异乡的日子太难熬,她?在徐青言的介绍下,和一位据说很有?名的女?心理医生见了面。
对着异国面貌,却又面善的陌生人,乔梧说了很多。
听完她?的讲述,那位很和蔼的克拉伦医生沉默了片刻后,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很是认真地看着她?:“乔,折磨你的不是你弟弟,是回忆。”
乔梧以?幻想?为枷锁,把自己困在了回忆里。
然后,日日凌迟。
乔梧抿了下唇角,眼眸弯弯:“后来,因为学习繁忙了起来,我日夜连轴转,没时间?再让我想?这些了。我还挺感谢那位医生姐姐的,我说出来后,轻松了许多。”
但是,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
她?还是会希望,离开的人是自己。
岑淮舟捏着乔梧的下巴轻轻抬起,让她?不得不和自己对视,可乔梧垂着眼不敢看他。岑淮舟喉结微滚,定?定?地看乔梧了几秒,在她?下巴的软肉上咬了一口。
乔梧“嘶”了一声。
岑淮舟盯着她?:“阿梧,不准胡思乱想?。”
“我才没有?说乱想?。”
是真心的希望可以?互换。
“如果离开的是我,阿朝才不会沦落到谁都不信的地步。大家,也?不会那么难过。”乔梧都能想?象得到乔朝笑眯眯地缠着父母耍赖的画面,肯定?没几天就能冲淡她?离世?带来的悲伤。乔梧弯了下唇,眼眸微红:“他嘴那么甜,会过得很好的。”
更?何?况,乔朝是因为要去找她?,才会遇到王盼元的。
她?恨极了自己,也?把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王盼元和袁芳丽的身?上。
如果。
她?可以?再对乔朝好一点该多好。
医院抢救室外,乔母声泪俱下的控诉至今历历在目:“阿朝又做错了什么?他到出发找你之?前,他还在念叨‘好想?快点见到姐姐啊,妈妈’。”
“姐姐见到我,肯定?特别高兴。”
“姐姐笑起来可比我们学校其他地女?孩子加起来都好看!”
她?再也?没有?机会吃到乔朝小心留下来的冰棍了。
.......
从前被忽略的细节一点点回忆起来,还是那么得真切,逼得酸涩直冲鼻尖。
乔梧很轻很缓地吸了口气,努力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很小声地说:“其实,最应该被恨的,就是我。”
是她?不够珍惜。
乔梧抿唇,“我——嘶!”
乔梧吃痛地舔了舔唇角,舌尖传递回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茫然又有?点小脾气地瞪着岑淮舟。
岑淮舟撩着眼皮睨她?,态度很拽:“再乱说话,我还咬。”
“.......”咬不过咬不过。
乔梧看了眼男人微红的眼眶,默默垂下脑袋,还是闭嘴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了,”喉咙干涩得像是被沙子堵住,岑淮舟滚了滚喉结,逼迫着自己去设想?这个他无法接受的后果,嗓音沙哑:“我会难过?”
——“至少我离开了,大家不会那么难过。”
看完那份文件,他很久很久都喘不过气来。
他想?象不出,那样爱笑的乔梧是如何?挨过那段压抑绝望的时光,明明那样依恋乔父乔母,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质问。
更?无法想?象,如果乔梧没有?熬过去,他一个人要怎么度过这剩下的几十年。
乔梧怔了瞬。
她?...想?过的。
不过她?想?的是,如果她?真的离开了,岑淮舟虽然会难过,但是时间?会消磨一切。他的人生那么长,在她?之?后,他肯定?还会遇到其他女?孩子。届时,她?离开所?带来的难过也?不过寥寥。
“你想?着他们会不会难过的时候,能不能替你自己想?想??”岑淮舟被她?气得话都说不稳了,眼尾泛着红。
他圈住乔梧的手腕,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可眼底翻涌的情绪还是难以?彻底掩盖,他直视乔梧:“这就是你的自私吗,乔梧?”
“你要是真如你所?认为的那么自私,你就该再也?不回来了。不见他们,也?不要我。”
乔梧瑟缩地垂下长睫,眼眶里的热意要将她?烫化了。
“你那也?算自私?就算自私,又怎么了?有?错么?”岑淮舟垂下头亲她?唇,尝到唇瓣上点点咸意时身?体蓦地一僵,一种很久没出现的怒意涌上脑海。随后,他又加深了这个吻,乔梧呼吸不过来时才缓缓松开她?,“是王盼元的错,不怪你的。”
错的是他们。
是王盼元和袁芳丽。
该承受无尽愧疚折磨的不该是你。
应该是犯下罪行导致惨剧的凶手。
乔梧紧抿着唇,因为用力,殷红的唇瓣有?些发白。“不是的。”她?轻轻摇头,呼吸有?些艰难,却固执地不肯抬眼直视岑淮舟。
岑淮舟也?不催她?,安静地伏眼凝视着她?。温热的指腹轻轻蹭干乔梧眼尾的湿润,他无声轻叹,轻轻缓缓地顺着乔梧的后背:“我在的。”
乔梧紧绷了很久的神经在这一句话落下后,骤然松弛了下来。
她?忍着眼泪,抬眸看着岑淮舟扯唇笑了下:“其他人不那么认为,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什么可怕的怪物。刚结束的那几天....妈妈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她?怕一开口就会透露出他们对我的——”
怀疑。
以?及怨恨。
乔父乔母甚至当着袁芳丽的面就对她?表现出极度的不信任。所?以?后来,袁芳丽才能那么刻薄又刁钻地戳她?心窝子:“爹不疼娘不爱的。”
他们也?不相信她?。
其实,那天在火车站,乔梧是碰到过袁芳丽的。她?被袁芳丽揪住衣服,哭喊着说身?无分文,和丈夫失去了联系,饿了一整天,向乔梧借了二十元钱。
乔梧赶着去约定?地点等乔朝,也?没纠缠,给她?了。
后来在派出所?做笔录时才得知她?是王盼元的妻子,她?说王盼元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杀人非本意。后期鉴定?后法院判定?,不承担刑事责任,让家属负责送去医疗。
因为那二十块钱,乔母更?加坚定?了想?法。
所?有?人都在指责乔梧。
可她?也?好后悔。
后悔得几欲要疯掉了。
岑淮舟看着她?强忍着眼泪,还非要笑着的模样就觉得胸口闷得慌,一股对“他们”的怒意散发在四肢百骸,他的眸色陡然沉了下来,但抬眼看向乔梧时,又恢复了正常。
岑淮舟覆在乔梧身?后的手无声无息攥成了拳,末了,又松开。
他倾身?靠过去,伸手把人搂进了怀里。像是呵护着一个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托着乔梧的脑袋,黑色的长发垂落在他的手臂上,痒痒的。岑淮舟的呼吸很轻,却足以?让乔梧听得清晰:“想?哭就哭,我这里没人敢指责你。”
“我在的。”
乔梧怔住了,扬起的唇角随着他的这句话一点点平直。
眼泪终是没忍住,坠了下来。
从来都没人这样告诉过她?,
阿梧,你没错。
乔梧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抬手胡乱抹了抹,她?不想?叫岑淮舟看见。
她?是最不配哭的。
是因为她?的刻意冷淡,当年的乔朝才会那样渴望讨她?的喜欢,千里迢迢去接她?回家。最后阴阳两?隔。
那一年,也?是因为她?的软弱无能,选择逃避,把他一个人扔下难过。
犯错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哭。
那么糟糕,又恶劣的她?。
一片阴影将她?遮盖,她?无措抬起头。
下一秒,一个清松味的吻轻轻柔柔地落在了她?的眼上。
那抹温热叫她?升起了贪恋的欲望。
岑淮舟的唇抵着她?,舔舐去她?脸颊上的湿润,嗓音缱绻含糊:“阿梧不怕,他们不信你。”
“我信你。”
“永远。”
他们不信你,我信你。
乔梧心尖轻颤,眼泪扑簌滑落。
她?的声音里透着哭腔,难过得令人揪心。“可是,我那样糟糕。”
“谁说你糟糕?”
岑淮舟尾音稍扬,轻笑看着她?,语气却莫名得认真:“我待会就去打折他的腿。”
“我还让你难过了。”乔梧泪眼朦胧地望着岑淮舟漆黑的眼眸,难过地想?象着他那时的模样,数年来的愧疚和歉意冲破了压制,她?吸了吸鼻子,说出了那句迟来了很久很久的道?歉:“对不起,我让你难过了。
“我那个时候没有?不喜欢你了。”乔梧哽咽得不能自己,说一下噎一下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喜欢的,我一直都喜欢你的。”
不是因为不喜欢了,才要分开。
只是,不知道?要如何?以?那样糟糕又悲哀的自己去面对优秀的你。
岑淮舟沉默了一瞬,扯唇轻笑:“其实,我就没怪过你。”
他初时是恐惧的。
害怕她?真的不喜欢他了。
她?扔下了他。
后来,又后悔没早点低头,留下她?。
但至始至终,没怪过乔梧。
他先认输了,任何?后果都甘愿自负。
乔梧闭了闭眼,晶莹的泪珠滚落长睫。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的,那时大家说得没错。”乔梧睁开眼,近乎是执拗地盯着岑淮舟,声音哽咽:“我比你想?象得要贪心许多。”
“那又怎样?”岑淮舟唇角轻掀,眉眼嚣张肆意,一如少时初见,语气骄纵:“我就乐意你贪心,你要哪天想?把我藏起来我都要烧香拜佛了。”
乔梧含着泪怔了几秒,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声轻叹。
半遮半掩的窗帘外,一抹浅浅的金光悄然而至。
岑淮舟轻声道?:“你看,有?太阳了。”
岑淮舟加重了力道?,仿佛要将她?融进怀抱里,岑淮舟微哑的嗓音通过胸膛传入耳畔,认真又郑重:
“阿梧,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至死不渝。”
就像,即便是这凛凛寒冬,太阳永远都会冉冉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0623:58:28~2021-07-0723:5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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