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苏市长过来了。”
李士贞见了苏康南,他和苏康南没什么交集,因此反应平平。
“苏市长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不成。”
“你李主任现在可是上海滩的风云人物,我早就想结识了,但一直没找着机会,主任莫怪罪,莫怪罪。”苏康南面带笑容,恭维道。
李士贞眼珠一转,同苏康南寒暄起来,谈话间自有机锋。
“李主任,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世相求,我前段时间听闻你请了交通银行的方行长过来,李主任想必是生了爱才之心,不过方行长几日未归,家里人不免有些担心,所以脱我过来探个口风,想问问方先生什么时候能归家。”
李士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苏康南也不由心里一突。
这李士贞可是上海影子机关的当前红人,如今汪伪机关的重心在南京,李士贞在上海可以说是除了日本人外,说一不二的实权任务,哪怕自己这上海市市长在他面前也不太够看。
苏康南知道自己和李士贞关系平平,他绝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因此靠近了他几步,“主任,听闻您近日维持上海滩的和平稳定十分辛劳,方家在心里十分感激,愿意赠送您十万美刀,以慰劳苦。”
李士贞眼神柔和下来,笑咪咪地道:“好说好说,其实我跟方先生倒是相处的不错,请他过来就是想请他出任中央银行的行长,不过听闻方先生身体不大好,也不知能不能胜任这个岗位。”
苏康南知道李士贞这是松口的迹象,连忙附和道:“我也是听方家人说方先生身体确实有些问题,这次回去就辞去交通银行一职,专心在家养病才是。”
苏康南离开后,李士贞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主任”,办公室外进来一人。
“姓方的松口了吗?”李士贞没道。
“还没有,已经把他关到审讯室去了,要不要对他上家伙,这些个搞金融的基本都是软骨头,等动了真家伙,我看他还怎么嘴硬。”男人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李士贞面有不愉,心底暗自恼恨这姓方的不识抬举,进了他77号的,还敢给他装清高。
“敬酒不吃吃罚酒,先把他放审讯室给我关几天,上刑就不用了。”说罢,李士贞又对属下耳语了几句。
那人嘿嘿一笑,连声道是。
铁钳在碳火里烧得滚烫,审讯室里传来了一股腐败的恶臭味。
男人的脸在碳火前被映得通红,那双眼睛是恶狠狠的,他吹了几下铁钳,狞笑着将铁钳压在了腐烂的胸前。
“说不说?老子问你说不说。”
一声透着虚弱的痛叫声在逼仄的审讯室里响起,听得人心头一颤。
方愈眼睛短暂地抽搐了两下。
“方先生,我这手艺还不错吧!”审讯的男人把铁钳重新扔回了碳火中,似乎还很讲究的用毛巾擦了擦自己。
鼻尖腐臭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让人继续作呕。
方愈脸色有些苍白,并未回话。
“方先生,咱们李主任说你是咱们的贵客,要带你好好参观一番咱们特工总部。”身旁穿着皮夹克的油头青年尖着嗓子笑嘻嘻地道。
“你看看这个,是谁来着”,青年指着被绑在木桩上被鞭子抽的面目全非的男人,不由拍了下脑袋,“你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上海日报的小记者,之前写了篇报道污蔑我家主任。”
“我们主任心胸宽广,不跟他一般计较,可是咱们当属下的就不能不把这当一回事了。方先生,你说是不是。”
见方愈始终保持沉默,他又道:“方先生要不要也试试,那鞭子抽在人身上,全身都舒坦。要是嫌鞭子不得劲,那就上电椅做个电疗。”
在审讯室里转了一圈,把审讯室的手段都见识了一遍,饶是方愈内心再强大,内心也忍不住一阵翻滚,这次他的待遇就没有之前那么好了,他被关进了更加阴暗逼仄的牢房。
方愈被带进77号已有数日,那身出门前穿的十分体面的衬衫已经皱巴巴得不像样,眼底红肿,眼神浑浊,胡子拉碴。
牢房顶下有一个小小的天窗,一两缕阳光从跳窗漂浮进来,微尘上下起伏着,左手轻轻抓了下阳光,想要将这束光握在手中。
“婉秋。”
“夫君要是不在了,没人照顾你了,这条路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了。”他轻叹了一声。
“夫君。”
李婉秋浑身是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身体蜷缩着,眼泪滚滚落了下来,恍惚起身,停在了女儿的摇篮前面。
小胖妞已经醒了,正往自己的嘴里塞着拳头,口水沾得满身都是,那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正笑着看人。
她怔怔地看着摇篮里的女儿,心底的不安与恐惧被冲淡了几分。
“爸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
“少奶奶,陈公馆过来人了。”门外有人道。
李婉秋下意识擦了下眼角,整理情绪后,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向屋外跑去,还差点被门槛给绊着了。
“方少奶奶请安心,陈爷找人从中协调,对方已经答应放了方先生,你们在家安心等着就好。”
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李婉秋脸上露出了这几日罕见的笑容。
她就知道,夫君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
方愈在踏进77号的第五天得以重见天日,他眯着眼睛看向外头有些刺眼的阳光,这番牢狱之灾,让他心头又更生了几分感悟。
特工总部外停了一辆黑色小轿车。
“方先生,陈先生让我们在这里接你回去。”
“辛苦了”,方愈对他们点头道。
上车后,方愈看向别车窗外面,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他太累。
不一会就陷入睡眠,他睡的并不好,眉头紧皱。
“警报!警报!检测到宿主正遭遇生存危机!警报!警报!”
方愈陡然惊醒,他意识内系统不断亮灯。
“停车。”
“怎么了方先生。”司机问道。
“警报!警报!”
吼!
街边传来一声巨响,玻璃炸得四碎,街边行人受了惊吓,尖叫着做鸟兽散。
滴!检测到宿主濒临死亡,回归中。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婉秋传》,奖励发放中。
方愈又重新回到了来之前的那片无垠星空中,原本漆黑的星空一颗星星被点亮,这颗星星比周围的星星都要璀璨。
他不由露出了苦笑,他伸手碰了下那颗星星,属于这颗星星的画面涌入他的意识。
方家升起了灵堂,周遭一片哭声。
李婉秋一身丧服跪在灵堂前,她没有哭,只是眼睛怔怔地十分空洞。
“妈妈,大家为什么要哭。”六岁的小儿子有些不解地看着周围。
“爸爸呢!妈妈不是说爸爸今天回来吗?我想爸爸了。”他有些害怕地想往她怀里钻。
“爸爸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回来了。”她双手颤抖着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回来了,会回来的。”
“我的儿啊!”方母跌跌撞撞地跑进了灵堂,趴在棺材上失声恸哭。
李婉秋捂住了儿子的耳朵,嘴里不停地念着,“会回来的,夫君一定会回来的。”
“他答应要给我买梅子糕回来的啊!”她痴痴地笑道。
“你为什么不哭,你说你为什么不哭,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儿子死,都是你这个灾星,客气了我儿子。为什么死得不是你。”方母冲过去,掐着她的脖子哭道。
李婉秋无动于衷,小家伙却是哇得一声大哭了出来。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夫人,大姐,你冷静一点。”方母被众人拉开。
方愈疼得撕心裂肺,灵魂不断扭曲着。
“婉秋。”
他该怎么办?
检测宿主情绪波动过于剧烈,灵魂有溃散风险,请宿主保持镇定。系统将为宿主提供解决方案。
方案一:以灵魂状态回到李婉秋身边,陪李婉秋度过余生。
方案二:在《婉秋传》世界重新为宿主寻找一具身体,选择此方案,将损耗宿主现实世界三年生命,请宿主谨慎做出抉择。
方愈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选择方案一,我能不能触碰她,能不能让她感知到我的存在。”
“不能的宿主,方案一只能让宿主陪在她身边,什么也做不了。”
方愈闭上眼,睁开后已然做了决定,“我选方案二。”
“宿主确定选择方案二,提醒宿主这还只是第一小世界,要是每个世界都这么干,寿命迟早被嚯嚯完,现实世界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
“我答应过不会辜负她。”
六年后,抗日战争结束,全国都陷入一片欢欣鼓舞中,正处在青春期的青年学生们,表现得尤其激动。
李婉秋成了大学的教授,教建筑学。
她走在街上,看着众人脸上欢欣的笑容,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夫君,你看到了吗?抗战胜利了,小鬼子被打出去了,那些害死你的汉奸也受到了惩罚。
笑着笑着,她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该高兴的事,哭什么呢?”一只手帕从侧面递了过来。
李婉秋看了过去,她动了动嘴唇,怔怔地看着他。
这人很陌生,从未见过。不过模样很是英挺,五官介于平淡与深邃间,似是混血,着了一件黑色风衣,提着藤箱。
李婉秋在他身上体会到熟悉的感觉,但那又如何。
她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你知道珍宝斋怎么走吗?”
“珍宝斋几年前就关店了。”
“是吗?可是我答应我妻子给她买梅子糕回去的,”
李婉秋眼泪又落了下来,视线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夫君温柔地对她笑着。
“夫君。”她声音哽咽。
“这又是哭什么呢?”男人却是伸手替她擦去了眼泪,“夫君不是回来了吗?”
夫君……回来了!
李婉秋张了张嘴,整个人如遭雷劈,只呆呆傻傻地看着他。
“傻姑娘。”方愈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有太多的思念无处倾诉,也无人倾诉。
对李婉秋来说漫长的六年,对方愈来说也只是一瞬,他附身的身体是海外华侨,再见到她已是两月以后。
李婉秋非但没有止泪,还瞬间暴哭出声,“夫君……哇……夫君……”
方愈将她紧紧抱住,“夫君在,婉婉不哭。”
李婉秋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却是忍不住抽噎着。
“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我以为你死了,差点要改嫁了你知不知道。”李婉秋手指滑过陌生的脸庞。
当日,方愈死于爆炸,尸身被炸地四分五裂,根本看不出容貌,家人也是凭借衣物才确认了他的尸体。
“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再跟你细说。”方愈牵着她的手穿越了人海。
李婉秋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生怕眼前的只是幻觉,她甚至都不敢掐自己,怕这是一场梦,掐痛了,梦也就醒了。
方愈带她到了自己暂住的宾馆,“去坐会,我去倒杯水。”
李婉秋却固执地跟在他身后。
方愈叹了口气,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伸手把她抱在自己大腿上坐好。
“当日我确实死了。”
李婉秋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神情紧张,方愈皮糙肉厚倒是没什么。
“我死后放不下你和孩子,在你们身边游荡了一会后,被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扯了进去,而后附身到现在这具身体,竟不知道时间一下就过了六年。婉儿,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除了夫君,没有人疼我。”她声音含着哭腔。
过去,坚强的母亲,儿媳的身份,在这一刻尽数崩塌,她只想要夫君宠着她,做长不大的女孩。
哭了好一会,她才缓过神来,两人相拥在一起,一时间谁也不曾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夫君,你要跟我回家吗?”婉秋问道。
“暂时不了,方愈已经死了,在以之前的身份出现不太合适,而且我重生这件事,也不要告诉其他人,说出去说不定会招惹麻烦,横生事端。”
倒不如以这个新身份重新开始,他在乎的始终只有她们母子三人,其他人无伤大雅,他也并没有以方愈这个身份再出现的打算,省的再惹出其他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委屈我家婉婉再嫁一次,我保证,这次还你一个完整的婚礼。”
李婉秋甜蜜地笑了,无论如何,只要夫君在他身边就好。
“夫君,那你是方愈吗?”李婉秋握紧了手,聪明如她,她的夫君前后性情大变,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样,以前是不敢想,现在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却是由不得她不多想。
“是不是很重要吗?”方愈道。
“不重要,”只要他是她的夫君就够了,李婉秋脸上绽放出了明艳的笑容,“夫君,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李婉秋又恋爱了,说是找到了第二春,男方年纪比她小,还是个中英混血,这是有多奇妙的组合。
十二岁的小方同志到了叛逆期,都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但他还是很不开心。
他接受不了他妈给他找后爸,让他叫那个男人爸那是更不可能的事情。
他才不要叫一个陌生人爸爸呢!
他就是从楼上跳下去,死在外面,也不会叫他爸的。
倒是小胖妞,年纪小还不懂事,被人几颗糖就收买了,屁颠屁颠跟在人家后面叫爸爸。
他表示他没有这种没节操的妹妹,羞于与这种人为伍。
哼!不开心。
——
“方言锡,没爸爸!”
“方言锡,没爸爸!”
“你们胡说,我有爸爸。”方言锡对着他们大吼道。
几个不大的小男孩瞬间打成了一片。
他哭着走出了学校,脸上青青紫紫十分精彩。
“怎么了,又挨揍了。”方愈摸了下他的脑袋。
“你走开。”方言锡推了他一下,但是没有推动,他想跑,但是被提溜地提了起来。
“臭小子,瞧你没出息的样。”
“你放开我,呜呜。”
“好了,男子汉哭什么,跟爸说,谁打得你。”方愈道。
“不要你管,你不是我爸爸。”
“打回去了没有?”
“打……打回去了。”
“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们骂我没有爸爸!”他眼睛一红,大声道。
“你爸不是在这儿吗?”
“你才……才不是我爸爸。”他抽噎道。
“傻儿子。”方愈对着他毛绒绒的脑袋就是一顿揉。
“就是你们欺负我儿子。”
方言锡跟在他后面,脸颊鼓鼓的。
几个小男孩如临大敌,“你想干嘛!我们才没欺负他。”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方言锡的爸爸。”
“你骗谁呢!方言锡他爸爸早就死了。”
背后的方言锡眼睛喷火。
“谁说他爸爸死了,不是看你们欺负他,又气得活过来了。刚刚骂他的,都乖乖跟他道歉,不然叔叔在下面太寂寞了,要拉你们一起去陪我。”方愈脸上有些阴森。
“哇!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要死。”
“对不起。”
“儿子,你接受他们道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