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累啊。”戚长风看到康宁慢慢不再靠着墙壁了,开始像小动?物那样偷偷摸摸地往自己的方向蹭了一点?。
明明从来没进过这?幢后?来落成的宫殿,年轻的将军这?时却好像回家?了那样,整个人?卸下劲儿来。他单膝跪到了康宁的床榻前,两只肩膀都垮到床沿上,手扶着皇子柔软的被褥,下巴就舒舒服服地搁到人?家?的引枕边。
他现在的高度要比撑坐着的皇子更?低了,整个人?松松地伏下来,像是一头不再紧盯着猎物、放松打盹的野兽,开始透出?轻快慵懒的意味。
“臣一大早就吹着冷风赶了二十里路,见到陛下后?也没有得闲。庆功宴上更?是被灌了一肚子的酒,连一口适口的吃食都没捞着吃——这?一日真是累得精疲力尽了。”在南疆战场上叱咤风云、追踪敌迹时能夜行数百里、潜伏南国时曾三日未食的将军如是抱怨。
“真的假的?”小皇子掀开被子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他细软的长发重新?垂到了戚长风手边,纤长柔软的手指亲近地捧住将军的脸。
康宁到了此?时才终于完全消解了那些莫名?而来持续多日的抗拒和胆怯,能够全身?心沉浸于重逢的喜悦。
而他好像这?时才陷入了一种后?知后?觉的狂喜中,他终于意识到——戚长风回来了。
他就在他身?边。
“真的累成这?样了?”康宁牵住扶在自己被褥上的那只大手,嫌弃地捉住他的食指晃来晃去,“那怎么办?先在我这?里吃口好克化的垫一垫吧。你待会还要再回到庆功宴吗?”
小皇子意识不到他对戚长风和对别人?有多么不同——那随着亲近一同回流的熟稔让他同戚长风说?话时近乎不大客气。他待任何人?,甚至诸如汤姝静徐柏青之流都随和温柔,可他只会像这?样捧着戚长风的脸,只会嫌弃地掐住他骨节分明的指头。
戚长风不肯答话,只含混地埋着头思?考能在这?里赖下来的法?门。
“你干嘛?你醉了吗?”康宁跪坐在榻上,俯身?又问。
于是戚长风再开口说?话就大起了舌头。
“翠海!碧涛!”小皇子拢一拢身?上裹着的寝衣,直起身?来轻喊。
“装什么!不是你们两个把他放进来,把人?都带出?去的——”对着两个大宫女一脸夸张的惊讶表情,康宁都懒得同她们多计较:
“碧涛到群芳斋亲自走一趟吧,就说?戚将军离席后?就醉倒了,被父皇安排在我这?暂歇,回头再设宴向诸位大人?赔罪。父皇母妃和诸位妃母估计也早不在那儿了——二哥三哥他们应还在,不论能逮住哪个,只拜托他继续主持庆功宴吧!”
“翠海,你到孟姐姐那里……”小皇子说?到这?猛地顿住了,而后?他没有怎么犹豫,微微低下头继续:
“算了,不必麻烦孟姐姐,不论到哪位疾医那里讨一副解酒汤药来,给他喝下就够了。”他轻轻拨开了手边戚长风的头,一只雪白晶莹的脚探下来踩住长绒的地毯,“再让咱们的小厨房上一些清粥小食吧,我也饿了,跟他一起用些好了。”
“呦!主子饿了!主子头不疼了?”本来都要拧身?出?去了,碧涛这?时却转头过来答话,好像就偏得显摆一下自己长了张嘴。她也是想不明白,小时候他们小殿下跟戚小郎好得那样,这?些年更?是时时把戚长风放在心上,再说?他们小殿下跟谁都没这?个毛病——怎么今时今日突然就在戚将军这?里认起生来了。
还单膝跪在榻前、头埋在被子里装醉的戚长风都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我头是不疼了,”小皇子把两只脚都踩进鞋子里,从榻前站起身?,“我看戚将军也好得差不多了罢。要不还是赶快回群芳斋的宴席上吧,那么多人?还等你呢?”
碧涛都出?门替戚长风去向众人?告解了,戚长风哪里还怕康宁再把自己撵回去。“我不走,”他也从委顿半跪在床边的姿势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日思?夜想的人?,重新?纠缠回刚才的话题:
“怎么不是‘他’就是‘戚将军’?”戚长风无比费解,“小殿下不会叫人?了不成?”
“原来不是都叫得好好的吗——‘长风哥哥’,小殿下早都叫习惯的,我也是听习惯了的——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不好吗?”戚长风想这?一声?想了七年,怎么都不能甘心:
“小殿下总不能以后?都不称呼我了吧?”
康宁踩住脚步转回身?来,神色奇怪地看着戚长风渴望的眼睛。
他就是叫不出?口啊!
“我……”小皇子犹豫了又犹豫,最后?决定折中一个全新?的称呼——
“戚长风!”他大名?直呼,竟然也算独特——确实久没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地称过戚长风的名?字了。
皇帝等人?上称他“长风”,亲兵等众下称他“将军”。叫他戚长风的,这?几年还真就只有康宁一人?。
而那一刻不知怎么的,戚长风竟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一股莫名?的激爽凉意随着小皇子的呼唤从他后?脊四下窜了出?来,滋味奥妙,叫他久久不能回过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