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罢。”先生看了眼怀表,“每人回去就此写一篇文章,下周交予我。”
铃声正好响起,一分一秒,不多不少。
“下课。”
学生们站起来问好,一边热烈讨论着一边走出教室,方筎生是最早离开的,仿佛多留一秒屁股上就要着火。
等先生收拾好时,学生们已经走光了。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座位,想起刚才少年们困惑疑虑的眼神,像是不甘心的小兽却怎么也逃不脱掌心,便不经意笑了。
这时,有人在门口嘲他。
“做你的学生可真是命苦,上课被你戏耍,下课被你当笑料。许宁,这就是你的为师之道?”
许宁错愕抬头,“你!”他惊喜道,“你何时来的?”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浓眉大眼。来人走近两步,笑道:“我吧,刚被大哥打发来金陵跑腿,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怎样,仗义吧。”
许宁知道他说的那个大哥,虽然不是亲的,却比亲哥还有权威;也知道他来金陵一趟,肯定不是为了闲游。不过面上不显,只是笑了笑,道:“走,请你喝酒。”
两人一同出了校门,拐过路口便是一条小吃街,这里靠近金陵大学,价格也便宜,最受青年学子青睐。
还有几个月就到金陵大学一年一度的招生考试,不少外来的学子住宿在此处,时间又是饭点,许宁他们过来的时候,几乎家家客满,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还有空位的小饭馆。
饭馆面积不大,老板热情地招呼人,许宁和朋友坐下来还没来得及点菜,就先听到隔壁桌的学生义愤填膺道:“军阀乱党,祸害我中华还不够吗?当年袁贼意欲称帝,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现在奉天那一派又和日本人勾结,觊觎天津。家国内乱,民不聊生,这些军阀,哼,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这声音可不小,整个饭馆的人都听得清楚。
许宁身边的青年脸色一变,想要转头看去,却被许宁拉住了胳膊。
“怎么,习文,你还要和这些学生计较不成?”许宁似笑非笑。
张习文看着他,阴郁的眼神逐渐变得气馁,他啪得一下坐下,抓起筷子嘀咕道:“最不耐烦和这些穷酸秀才计较。”
许宁失笑,“都民国了,哪里来的秀才。”
“反正都一样。只有一张嚼舌根的嘴,什么时候上了战场连杆枪都拿不动。许元谧,要不是你我当年因缘相识,我也是不耐烦和你做朋友的。”
“是是是,我这等浑人有你愿意为友,简直是人生一大幸事。”许宁忙给他倒了酒,“喝吧,喝醉了喊你的亲兵拖你回去,大将军。”
酒过三巡,张习文已经有些醉意,许宁倒是没喝多少。这时候,他又听见这酒鬼道:“我才不是什么大将军,我只是沾了我叔、我哥的风光耍耍威风,其实我知道,他们都、都瞧不起我……唔!”
许宁见这人又要说醉话,连忙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花生,张习文嚼吧两下咽了,却还是不愿意安静,像是压抑久了,开始絮絮叨叨。
“我跟你说,元谧,这人最要紧的不是出身,当然,出、出身也很重要,不过有了能力,再怎么草芥的身世,也有人愿意从了你!”
许宁好笑道:“你把将军们都当作黄花大闺女了?”
“你不懂!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晓得腻害!”酒鬼大着舌头道,“有能力有作为,出身低微算什么,只要有人愿意抬举你,便是个天残地缺,照样混得八面威风,看看最近那个得势猖狂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闯进街道的报童打断。
“号外,号外!”那报童抱着一叠油墨香的新纸,叫喊道:“最新消息!”
“奉军强入大沽口,败得屁滚尿流,张作霖赔了夫人又折兵!”
“国军固守炮台,封锁港口,两军对峙,战火再起!”
周围轰然一声乱了,学生们冲上街道,一时乱成一团。
张习文霍然站了起来,两眼充血,三分醉意惊退得半点不剩。
“冷静!”许宁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让亲兵来接你,快离开,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张习文还能保持理智,冲他点了点头,便和门口一脸焦急跑过来的亲兵汇合,掩人耳目地离开了饭馆。而门外,报童已经被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金陵的知识分子不少都是反奉系的,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都是欢呼雀跃。
挤在人群中,许宁也买了一份报纸,简洁的一行大字映入眼帘——3月7日,奉系军舰溃败于大沽口炮台!
他抬了抬头,看着周围人雀跃的脸庞,心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和其他人不同,他想得更多。
初春暖阳落在树上,树影斑驳,他的心却沉寂了下来。
许宁匆匆拿起东西,决定先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