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琼华殿后院。原本太过安静而显得有些尴尬的氛围被一道淡漠的声音打破。
“病了就好好休息,熬制的方法本王都懂得。”
炉子里燃着蓝紫色的冥火,砂锅中汤水沸腾,站在灶台前执着长勺的人却不是平日里那个白衣女子。
本应站在那里的孟晚烟此时正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秀眉轻攒,神情复杂地看着冥王殿下娴熟的动作,“我只是怕你掌握不好。”
“呵。”阎幽轻笑。把紫丹参放入锅中,按着孟晚烟平时的方法来回搅动十余下,再将凄绿投入淡黄色的汤水里,气定神闲有条不紊,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丝毫不像是第一次下厨的样子。
屋外天色青蓝,光微露重。从炉灶间腾起的缕缕白烟越过窗格,融入清晨的雾气中,而树上两只冥鸟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厨房里不同往日的场景。
感觉到背后一直有道目光钉在自己身上,阎幽挑了挑眉,带几分揶揄:“孟晚烟,你盯得本王后背发凉。”
孟晚烟瞥开眼,因为风寒而略微沙哑的嗓音里透出几分不自然:“你还挺娴熟。”
“本王平日里,可都有很用心,很仔细地看呢。”冥王殿下嘴角轻扬。这句话听着暧昧轻佻,却又万分正经,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说自己平时透过镜子看美人煮汤时,其实都是心无杂念认真负责地在视察,然后记下步骤。理由正当,用心良苦。
“无赖。”孟晚烟低声骂了句。今日她一早起来便头重脚轻,浑身乏力,不料忍着难受到厨房,还看见了镜子那端坐着的,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原以为经过那一番斥责后,这人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今早竟会过来帮她熬汤……
阎幽:“接下来是该放寒灰叶了对吧?”
孟晚烟愣了一下,别扭地瞥开视线,点头,“嗯,没错。”
她不明白这一向孤傲霸道又极好面子的人怎能做到这般坦然,就好似昨晚的不愉快全都没发生过一样……
听着那头传来的碗勺擦碰声,忍不住又语气冷淡地补了一句:“其实今日找别人来替我即可,何须你堂堂冥王亲自熬制。”
闻言,阎幽素手撩起耳边散落的发丝,勾唇轻笑:“你以为,这是随便一人都可以做的事情?”
孟晚烟被堵得没话说。
阎幽见状又笑了笑,低头清洗盆里的寒灰叶。此时她还没有换上那件华丽威严的凤袍,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眉宇间少了些许冷傲,多了几分温和,而墨色常服上绣的几朵皎洁兰花又为美颜添色,使得她整个人都透着股出尘的气质。
过了会儿,她似是漫不经心地对身后人说:“喏,既然病了就回房休息吧,别坐在这儿了。”
接着嘴角的弧度却又加深,拉长的调子里透着狡黠玩味:“还是说……孟大人想多些与本王独处?”
“胡言乱语咳,咳咳……”孟晚烟皱眉斥道。美目含愠,面带薄怒,耳根处却染上一丝绯红,也不知是因为羞恼还是咳出来的。
阎幽的嘴角越发上扬:“还以为孟大人昨夜伶牙俐齿伤了本王的心,今早会良心发现软语相待才对。”
孟晚烟想起昨晚她们争吵的事情,冷笑:“哼,冥王殿下很记仇么。”
“怎么,冥王就不可以小心眼了?”
水沸声忽而加大,打断了两人针锋相对话里带刺的较量。阎幽继续把材料都放全了,语气变得正经了些:“你若不想我再过来,就快些养好身子。”
这头的人也收起了身上的刺。别扭地裹了裹披风,半晌,才自言自语般低声说:“真没想到,原来阴间的人也会生病。”
“咳,咳咳咳……”说着又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阎幽手里动作停顿了下,微微侧首,声音沉缓:“那是因为,你一直都把我们当作死物来看待了。”
孟晚烟心头一颤。逆着光,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投过来的视线分外锐利,带着无法抗拒的威慑。
“我……”
“难道不是么?”阎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起那支长勺来回搅动着汤水,模样专注而认真。
低低的声音就随着越发浓郁的汤香一起传了过来:“三界之内,凡人,神鬼,都存活于各自的世界里。相对于神鬼,凡人的生命过于短暂,就好似白驹过隙,眨眼间便没了。”
“然而神鬼即便长生,也会有喜怒哀乐,劳病伤痛,或许哪一天还可能离逝,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所以,不要因为到了冥间就不爱惜自己了。除去这漫长的时日,冥界中人与凡人又有何区别。”
“与凡人无异么……”孟晚烟怔忪地蹙起眉。
不见身后有什么动静,阎幽颇为意外,“怎么不说话了?平时你可不会这样安静地任我讲。”
“我有么?”孟晚烟下意识地反驳。
“怎么没有,平时你的架子可比我这个冥王还大,与人和善,却总是板着脸对我,明嘲暗讽出言不逊处处作对,好意不心领也就罢了,还不给我留一丝情面。”冥王殿下控诉起对方的“恶行”倒是信手拈来,好似自己真的被压迫虐待得很惨一样。
孟晚烟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那是你咎由自取。”
“嗤,本王还真是自作孽呢。”阎幽佯作无奈,眼角余光瞥见身后人越加不淡然的神色,觉得心情大好。最后投了一把途迷进汤里,挥袖灭去炉中冥火,忽而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