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没有参加真正战斗,只起到虚张声势作用的顾氏私兵也忍不住跟着高喊起作为主将的王琅的名字,王琅能看出这些人眼中明显的神情变化——从毫不掩饰的轻视冷漠到发自内心的欣赏敬佩。
“非有顾公兵威助阵,王某不能有此胜,替我感谢顾公。”
掷开手中刀刃,端端正正向顾氏负责统兵者一抱拳,王琅抹了抹溅到脸上的血迹,当先上马:“急什么,先上船把东西运回去再庆祝不迟,回营。”
“回营!”
◇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路遇顾氏私兵是第一处意外,王琅因此改变与兄长画下的策略,决定拿下敌军的运粮队;斥候侦知前方有上百敌军接应是第二处意外,王琅因此制定双面夹击计划,行大险佯装败兵混入敌军。
尽管结果可以用大获全胜来形容,王琅心中的起伏却没有那么容易平静。
拜祭完伤重身亡五十二名的同袍,安排好记功、医治、饭食等事,王琅走进专门为她准备的单人舱房,卸甲解衣,清洗血污,绑高束紧的头发也拆散下来,浸入清水中细细濯沐。
因干涸而减淡的血腥气再次浓烈起来,弥漫至整间舱房。
王琅微微皱眉,拿起一旁竹箧内的干净衣物穿上。和舱房一样,这套衣物也是王允之特意吩咐人备下的,尺寸不大不小,正好合身。
低头看了看王氏子弟标志性的玄色外衣,兰芷皂荚混合出的淡淡清香萦绕鼻尖,王琅原本沉郁的脸色略微得到缓和,打开窗子通风换气,吹晾湿发。
“郎君,郎君!”
一卷兵书没看几列,船尾处便响起好大一阵喧闹,没过多久,她舱房的木门也被砰砰叩响。
王琅拾起与衣物摆放一处的桃木簪将半干的头发挽了个髻,整整衣襟,打开木门:
“何事?”
“郎君大喜!大喜啊!”
有什么事情可值得大喜的,她怎么想不到?
王琅按按额角,止住乱跳的神经:“别说的好像我夫人生孩子了一样,到底什么事?”
“有吴郡属官辨认,被郎君一箭射杀的敌将乃是苏峻手下大将,与韩晃、张建、管商一同进犯三吴的贼将弘徽。”
王琅脸上的表情顿了顿,片刻,挑起眉毛,黑眸熠熠:“一不小心捞到条大鱼。传我军令,操练暂停一天,今晚酒肉管饱,不醉不归。”
“大家听到了吗?郎君说今晚酒肉管饱,不醉不归!”
“酒肉管饱,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偷偷摸摸扒在门外舱外偷听的参战兵士齐齐欢呼,喧嚣声几乎掀翻整只座船。
王琅抱臂倚门,看着他们举起前来报信的魏五高高上抛,笑语欢庆的场面,原本绷直的唇线也扬起些弧度。
不管怎么说,她都离小望划定的目标更进一步,算是开了个好头,以后也要继续努力才行。
王琅拍拍脸颊,心情振作几分,走到主舱与属官寒暄。
正所谓三代穿衣,四代吃饭,贵族风范这种东西只能靠养,教是教不出来的。王琅自幼生活在冠盖云集的建康乌衣巷,驾驭这等场面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不需要多费心也能做到。
天南海北漫谈一阵,看看火候差不多了,王琅起身告辞,一个人走到船头吹风赏景。
“王郎君。”
声音意外动听。
王琅微微诧异地扬起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望,眼中讶色更甚。
白衣,束发,长身玉立,广袖翩翩。
这般出众的容止品貌,如果见过一面必不会忘,为何她会觉得来人眼熟却偏偏想不起在哪见过呢?
“远看郎君总觉面善,忍不住出言打扰,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他也觉得眼熟?
王琅蹙起眉目细细打量对方五官,无意间瞥到曾在顾氏庄园有过一面之缘的两只小笼包站在不远处盯着这个方向看,心头一片敞亮:“谢仁祖?”
“郎君如何得知?”谢尚眉头上挑,漆黑明亮的凤眸中显出好奇之色。
他看对方未满十五就能领兵,还是南方少见的精锐骑兵,又见对方举止容貌与王允之颇有相似之处,这才主动过来搭话,没想到对方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字。
“自然是真……”
想想大庭广众之下提起女儿家小名太过不妥,王琅闭嘴把那个石字吞了回去:“随口猜的。”
他刚才想说的是真石吧……
一个男子怎么会知道阿姊的小名,还用那么熟稔的口气……
谢尚心中一沉,看向对面的眼神顿时古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