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十日之后,尘埃落定,所有发展全部如姜尚所料,无一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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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任江州刺史庾亮手下踏实无争,勤勉尽责地做了一年别驾从事后,王琅成功扭转了自己对于这位直属上司品格能力上的偏见,承认风格峻整、任法裁物的庾亮比起东晋其它任诞放纵,夸夸其谈的所谓名士更能引起她的好感,更让她愿意亲近。
至于两家之间的政敌关系,正如小望所说,她目前只要做好本职工作,更高层的事情听从伯王导他们安排就好。
以她目前所展示的军事才华、政事能力,足够王家倾力培养,为她铺路了。
于是,到了第二年夏季,收到朝廷新调令的王琅立刻将手头事务交割干净,启程返京。
相比上一次入京时建康士民对她的好奇观望、轻视冷漠态度,王琅这一次进入建康感受到的待遇是确然的热情赏誉,关注追捧。
毫无疑问,这种气氛的出现与琅琊王氏,尤其是司空府在建康为她造势所付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这两日府里来了位客人,与阿螭一见如故,甚为相投。”
一身玄衣,淡雅如春山的王悦坐在车内,与王琅闲话。
王琅极喜欢与他说话的气氛,好像行走在春风中晏然愉快,眉梢眼角都流露出轻松舒适之色:“能得敬豫兄长青眼可不容易,是哪位高才?”
王恬字敬豫,小名阿螭,因自幼尚武,不被公门看重。据说王导见到长子王悦就高兴,见到次子王恬就生气。总之是个很有趣的人。
王悦道:“陈留江应元之子,江虨江思玄。”
王琅记忆好,想了想便从脑海角落找出了这个名字,拍手笑道:“江思玄以善弈著称,难怪敬豫兄长另眼相看。”
王悦的语速比常人稍慢,凤眸温润:“江思玄近日得偿所愿,棋力大涨,阿螭左支右拙,焦头烂额。”
他说的生动,王琅想象了一下高傲无比,自诩围棋天下第一的从兄焦头烂额的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恢复成直身坐姿:“得偿所愿?”
“山山大约没听说过,是诸葛尚书长女的事。”王悦微微一笑,神色闲适,“诸葛氏嫁庾江州之子庾会,后来庾会遇难,诸葛氏发誓不再改嫁。江思玄有意求娶佳人,请诸葛尚书成全。诸葛尚书致信庾江州,江州成人之美,表示谅解,于是诸葛尚书决意将长女改嫁。”
王琅愣了愣,神情诧异:“文彪方正刚强,既然发誓不改嫁,应当不会轻易违背誓言才对。”
文彪是诸葛氏的小名,王琅昔日在建康与对方见过几面,因此略知一二。
“山山甚有知人之明。不错,诸葛尚书也知道女儿的心思不会轻易改变,因此先把家搬到江家附近,哄骗诸葛氏说:‘我们家适合搬到这里。’某天,诸葛家的家人一起离开,只留诸葛氏在后,等诸葛氏察觉,为时已晚。”
王琅嘴角微抽,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诸葛尚书。
“江思玄起先不敢至,诸葛氏哭骂愈厉,数日方息。当夜,江思玄使人在诸葛氏对面设一榻,此后每晚便于榻上留宿。日复一日,见诸葛氏情绪渐趋平静,江思玄假装做噩梦,长久不醒,只是声音与气息越发急促。诸葛氏把婢女叫来吩咐:‘快点将江郎唤醒!’江思玄闻言从榻上一跃而起,凑到诸葛氏身边说:‘我原是天下间对你无关紧要的男子,说梦话与你有什么关系,何必把我叫醒呢?既然你关心我,就不能再不和我说话了。’诸葛氏感到惭愧,默然无语,从此两人感情越来越好。”
王琅张了张口,对这跌宕起伏的剧情极为无语,忽然稀奇地看向王悦:
“长豫兄长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王悦答得无比自然:“这件事在建康已经传遍了。”
晋朝果然是全民八卦的时代。
王琅的嘴角再次抽了抽,顶着满头黑线望向车顶。
王悦侧头看了看她面色,放下这个话题,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听说渊猷在豫州数落山山了?”
王琅大惊,一张脸红到脖子根:
“长……长豫兄长是怎么知道的……”
王允之听说她孤身入江州的事,早在梦里就把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怪她不把性命当回事。这次王琅离开江州返京述职,半路先拐到豫州见了父母兄侄一面,结果被王允之提着耳朵训斥一通。
王悦轻笑一声,体贴地移开目光不看她:“婚姻大事,非比寻常,渊猷也是担心,特地书信予我,一再托我留意呢。”
他比了个厚度,示意王允之的信写了有多长。
王琅红着脸羞恼道:“这……这种事情担心也没有用吧!”
她以前从未考虑过婚嫁之事,奈何周围的人都很关心。
王家的门第本就是东晋最高,她又选了古来所无的女子出仕之路,爵位越升越高,官职越做越大,导致足够与她身份地位匹配的适龄男子一个也没有,即使降低条件,选择低嫁依旧没人够格,算是彻彻底底的嫁不出去。
虽然结果正合她意,但这种原由也太气人了。
王悦本也只是提醒她之后可能面对的情况,没有深入讨论的意思,闻言轻轻颔首,提起建康城中的其它趣闻。
反倒是王琅咬牙一阵,突然道:“我不嫁人。”
迎着王悦少有的惊讶目光,她抿抿嘴唇,神色坚定:“至少二十岁以前不嫁。”
王悦沉默片刻,最终承诺:“我会尽力助你。”
也不知他使用何种手段说服了包括丞相王导在内的王家其他人,其结果是,在王氏,王琅没有听到一句关于她婚事的议论。一句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