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只能悻悻地收回了脚:“你来干嘛?”
池晏:“来履行?我作为制片人的义务。”
“所以麻烦你保持安静。”
池晏低笑了一声:“好吧,我的真实目的,是来看望一下辛苦加班的导演。”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淡淡的,甚至有一丝罕见的柔软。
让松虞莫名地想到了阳光下的白棉布。
但她?更不能允许自己此刻的分心,于是她?不客气地说:“看到了吗,那你可?以走了。”
“不,我还没有看够。”他微笑道。
松虞:“……”
她?当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凝视。
像一束太过刺眼的追光灯,照在自己的脸上。
作为导演,她?一向?习惯躲在监视器背后?,去不动?声色地观察别人。很少会?有人这样花功夫来盯着?自己。
但最后?她?无计可?施,只能任池晏坐在自己身边,好整以暇地抢占了自己的一半耳机,偶尔还要履行?助理的权益,递给她?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水,或者是一颗薄荷糖。
这场戏果然也没有一次到位,来来回回地拍了好几次,终于顺利地通过了。
但实际上,真正的重头?戏,却是接下来的部?分。
尤应梦所扮演的莲姨出场了。
这时候酒楼已经变成了杀戮的战场:两个帮派的火并与乱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人头?落地。
镜头?追着?莲姨窈窕的背影,裹身长?裙下一截雪白的小腿,跌跌撞撞地跑上了二楼,拉开了那座宴会?厅的纸门。
当然她?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喷溅的血浆,与不详的红灯笼,将这世界都染成一片血红。
还剩下最后?两个人活着?。
石东半跪在地上,衣衫被血浸透了,黏在湿漉漉的伤口上。
而沈妄仍然站得很笔直,垂着?头?,清冽的眸光被染上了层层叠叠的血色。
年?轻人手中的枪,直指着?自己的义父。
窗外?的急雨敲打着?纸窗。红灯笼左右摇晃,曳下了渗人的赤光。门外?是永无休止的厮杀声——
一边是情人,是刻进基因里的爱情;一边是弟弟,是血脉相连的亲情。
她?该如何?选择?
她?看到沈妄转过头?来,大理石雕塑一般的轮廓,被涂满凌乱的朱红颜料。
他轻轻喊了自己一声“姐姐”。
像一只幼猫的呜咽,这样低,怯生生的。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石东的手在背后?慢慢摸索着?,握住了什么利器,凌冽的光,在湿透的衣衫后?一闪。
那一瞬间太快,她?来不及做决定。
她?扑了上去,抱住了沈妄。
“噗嗤”一声。
利器穿透了柔软的后?背。
再往前一寸,这把刀也将刺入沈妄的身体。但他并没有石东这个机会?。
食指已经无情地扣动?了扳机,对准石东的脸。
莲姨的红唇颤抖着?,似乎想要在最后?时刻说些什么。但枪声太嘹亮,湮灭了她?最后?的话。
而那张熟悉的、严厉的脸,“蓬”地一声,在沈妄眼前炸开了。像是一朵食人花,张开了满是尖牙的花蕊,不断地向?外?喷溅出污浊的血,令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
血和泪水混合在一起。
他抱着?姐姐仍然温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半跪在了地上。
眼眶发红,身体痉挛着?,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
“姐姐,姐姐……”
他重复着?这单调的字,但永远都不会?再得到回应。
镜头?从这里又摇了出去。
从二楼一直俯视下去,俯瞰众生一般的大全景:被砸烂的酒楼,被杀死的人。太多的血,染红了这个夜晚,像是血色的朝霞,一轮旭日从东边升起,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而沈妄抱着?他的姐姐,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
这场戏终于拍完了。
松虞后?仰在导演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其他人想要冲过来,却发现杨倚川还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根本没从这场戏里走出来,一时脚步也踌躇了,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尤应梦经验更老到,从年?轻人的怀抱里,轻巧地跳了下来。又轻轻推了他一把:“你不嫌沉啊?”
杨倚川手忙脚乱地说;“怎么会?!才不会?呢!”
伴随着?这个动?作,剧组才重新活了过来。助理们抱着?雪白的大毛巾走上去,帮他们擦掉脸上花掉的特效妆。
而松虞也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用力地抱住了这两个人,丝毫不顾忌他们身上还沾满了脏兮兮的道具血浆。
“辛苦了。”她?说,“非常感谢。”
这诚恳而郑重的语气,令眼角原本就还挂着?泪花的杨倚川,立刻又大声哭了出来。
这反而让其他人都笑出了声,也彻底扫荡了众人心头?因剧情而残留的最后?一点阴霾。
接下来当然就是主创们之间互相道谢。
连张喆也冲上来凑热闹,再一次跟他们搂成了一团。
拍完这场戏,尤应梦就正式杀青了,而杨倚川也只剩下几场要补拍的戏。他们都知道,这一夜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告别。于是片场乱糟糟的,既有种大功告成的欢乐,又充斥着?某种微妙的伤感。
过了不知多久,人潮终于渐渐散去了。
松虞照例留到最后?,但这时她?才发现,池晏竟然也还没有走,反而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监视器前。
不知为何?,这形单影只的背影,莫名地让她?的心跳了一下。
她?走回到他面前:“还不走吗?”
松虞看清了监视器上的内容。
是最后?莲姨赴死的那一场戏。来来回回地循环播放。
池晏低声道:“为什么要这样拍?你不觉得这很假吗?”
松虞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她?诧异地看着?他:“假?”
池晏缓缓地抬起头?,以一种罕见的、死气沉沉的目光看着?她?;“你最清楚莲姨是个多么无情的人了,她?对自己的弟弟,根本一点感情都没有,怎么可?能为他去死?”
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分明还翻滚着?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像海兽在月光下的海面,卷涌出巨大的阴影。
松虞一怔,接着?才说:“对了,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这部?电影是一个非虚构故事改编的。你是觉得这样改动?太大,脱离了大纲么?”
池晏没有说话,仍然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她?却本能地心头?一软,声音也柔和下来:“不如,你就将这理解为另一个平行?世界?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个更好的结局。”
“……平行?世界。”池晏重复这个词,意味难辨。
就在这时候,片场突然黑了下去。
“又停电了吗?”松虞奇怪地说。
好在片场的收尾工作已经做完了,就算是贫民?窟的又一次临时停电,也不会?再耽误什么。但人走得差不多了,周围太安静,松虞四周瞥了两眼,思考要不要出去找人。
还没有往外?迈两步,她?听到池晏在自己身后?说:“这样改很好,谢谢你。”
松虞:“不客……”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被捉住了手腕,拉回到导演椅。
高大的身躯,像是一个太沉重的阴影,将她?半压在椅背上。
接着?是一个劈头?盖脸的吻。
她?根本毫无准备,就被彻底压制住了。
这个吻异常热情,裹挟着?某种烈火焚城般的炙热。
很快她?就开始感到缺氧,甚至是眩晕。
仿佛被迫吸进了太多的水烟。松虞整个人都好似漂浮在云端,又或者深陷在流沙里,在沙漠的篝火边看星星。满天繁星都化作一个金灿灿的漩涡,将灵魂给吸附进去。
但他还没有停下来。
他的手勾住她?的腰,滑进宽大的外?套里。
隔着?薄薄的衬衫,火星蓬地一下炸开。
她?想起水烟壶上的花纹:
仿佛有一条灵巧的小红蛇,正在缠绕着?自己柔软的腰肢,翩然起舞。他用指尖在她?的皮肤上作画,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曼妙的水生莲花。
直到他的唇终于停在她?耳廓。
仿佛是情人般的呢喃,池晏轻声道:“别动?,有狙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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