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陈燕红看到梅芸芳拉得老长的脸,就知道不妙,她不安地搓着手指头,极力表现自己的乖巧和勤快,“碗筷已经收拾好了,地也已经扫干净了,我上山捡柴了啊。”
今天是周日,学校里放假不上课,往常,她都是窝在家里看书写字的,但今天陈燕红知道梅芸芳心情不好,待会儿肯定会发脾气,所以她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
可梅芸芳不放过她。
“站住!”梅芸芳叫住了她,眼睛一扫,无意中瞥到鸡笼里那只孤零零的母鸡,心口就痛。她辛辛苦苦从小鸡仔好不容易养大的啊,当时母鸡总共孵了八只鸡蛋,最后就养大了三只,结果这才几天啊,一下子就去了两,只剩这么一只了。
“你怎么做事的,让你抱,你就抱,抱也就算了,不知道抱只小的过去啊?”
陈燕红……
这两只母鸡看起来个头都差不多,她哪知道哪只大,哪只小啊,总不能去拿个称来称一下吧。她妈分明是在陈阳那儿吃了亏,心里这口气不顺,回家看什么都不顺眼,故意找茬呢。
心里清楚这一点,但陈燕红不能说,不然梅芸芳会更生气。她乖巧地低着头说:“妈,我错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还想有下次,是恨不得把我们这个家都败光是吧!”梅芸芳鸡蛋里挑骨头,更火大了。
陈燕红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都只会招来她的怒骂,索性闭上了嘴。
但梅芸芳哪是这么容易就消停的人,她气恼地指着陈燕红的鼻子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吃里扒外,回家坑自己人,你对得起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吗?”
陈燕红知道她会不高兴,会发火,但没想到她会给自己扣这么一顶大帽子,忍不住抬头替自己辩解:“妈,我没有,我也巴不得咱们这个家好啊。”
“你巴不得咱们家好?那为什么回家说谎,骗我们陈阳出事了,不会回来了。你看看,要不是你回家胡说八道,你弟弟能被打成这样吗?脸上身上没一处好的,我还得低声下气地跟陈阳赔礼道歉,赔上一只鸡。要不是你,我们能弄成这样吗?”梅芸芳把陈小鹏拉过来,指着他身上的伤,又是一阵心疼。
陈小鹏奸得很,怕他妈待会儿找他算那一只鸡的账,立即“哎哟哎哟”地叫:“好痛,好痛啊,妈,我好痛啊……”
梅芸芳果然心疼了:“快回屋躺着,妈给你打荷包蛋,多放点糖,甜甜的,吃了就不痛了。”
陈小鹏这才捂住脸,一瘸一拐地进了屋,躺在床上还故意唉声叹气,声音老大,院子里都能听到。
梅芸芳听到这声音更难受了,指着屋子说:“看见你弟弟挨打,你也不去帮忙,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
“不是,妈,我开始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你已经到了。”陈燕红委屈地解释,她也不想陈小鹏挨打的。
可惜梅芸芳根本听不进去:“你还敢顶嘴,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了是吧!我看你是跟那个傻子学的,那你也跟那个傻子一样滚啊。”
从小有陈福香挡在前面,陈燕红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解释了好几次,她妈都还不停,固执地冤枉她。
陈燕红觉得难受极了,吸了吸鼻子,大吼:“什么都是我的错,你怎么不说说小鹏?明明是他跑去撬了人家的锁,偷人家的东西吃,闯了大祸,回家你不怪他,还给他打荷包蛋吃,却又一个劲儿地怪我。在你心里面是不是就只有他这个儿子,没有我这个女儿?”
梅芸芳愕然,继而是愤怒,她在这个家作威作福十几年,一向说一不二,现在真是反了天了,不但连傻子敢顶嘴打她,就连亲生女儿也这样。
气疯了的梅芸芳抄起墙角的扫把就往陈燕红身上打去:“我一把汗水一把泪的把你拖这么大,你就这样报答我的?我说你两句,你就顶嘴,没有你这个女儿是吧,那我打死你……”
“你打,你打死我算了。打死我,我也要说,你就是爱儿恨女,偏心,心里面只有你那个宝贝儿子!”陈燕红捂住脸伤心地哭了。
以前她看见她妈打陈福香,觉得挺乐呵的,现在这扫帚打到她自个儿身上,她方知什么叫痛。
“是啊,我就是疼小鹏,小鹏听话不惹事。你呢,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怎么养了你这只小白眼狼,跟陈阳一个德行,都给我滚。”气怒的梅芸芳一边打,一边骂。
陈燕红只是怄气,没想到她妈真的会打她,倔劲儿上来,吼道:“滚就滚,谁稀罕!”
梅芸芳指着大门的方向:“你滚了就别回来!”
陈燕红捂住脸,哭着跑了出去。
梅芸芳见她真跑了,将扫帚一丢,坐在地上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摊上这样的讨债鬼,我上辈子真是欠你们的!一个二个,都不听话,都来气我,我当初怎么想不开,嫁到你们老陈家……”
***
陈福香正在地里跟四奶奶和陈向上一起种土豆,听到梅芸芳哭天抢地的怒骂声,回头往陈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看着陈燕红一边抹眼泪一边跑了过来。
自己最狼狈的模样被陈福香看到了,陈燕红脸上火辣辣的,觉得狼狈极了,狠狠瞪了陈福香一眼:“都是你!”
可能是碍于陈向上在这儿,又或是见识了先前陈福香揍陈小鹏的凶劲儿,陈燕红只是嘴上抱怨了一句,就飞快地跑出了村子。
莫名其妙!陈福香撇了撇嘴。
四奶奶见了,一副了然的样子:“陈燕红肯定是在梅芸芳那儿受了气。”
梅芸芳自打嫁了过来就把陈老三捏得死死的,在陈家说一不二,脾气一天比一天见长,在家里暴躁独断,稍有不合心意的就骂娘。以前有福香兄妹在前面顶着,梅芸芳的不痛快和各种苛刻待遇都使到他们兄妹头上了,他们一家四口还能相安无事。
如今兄妹俩离开了陈家,陈家的收入减少了,干活的人也少了,梅芸芳心里不痛快,就只能冲女儿发泄了。
但她也不想想,陈燕红都16岁的人了,大姑娘了,哪受得了天天挨骂。这样下去啊,再好的感情也要消磨光,她们母女俩迟早得离心。
梅芸芳只顾着偏疼儿子,陈小鹏被她宠得又懒又馋,还霸道自私,长大了铁定是个懒汉,作吧,以后有他们两口子受的。
摇摇头,四奶奶借机教导两个孩子:“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这一个家啊,和和睦睦,一家人相亲相爱,相互扶持,才能走得更长远。一家人吵吵嚷嚷的,再好的福气也要被吵没。”
陈福香点头:“四奶奶,我们知道了。就要像我和哥哥,你跟陈向上一样。”
四奶奶欣慰地笑了:“对,咱们福香和向上啊,都是好孩子。”
翻好了地,挖好了坑,四奶奶开始教两个孩子怎么种土豆。
“向上,你在每个坑里撒点灰。福香,你过来跟我一起削土豆。”
四奶奶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土豆出来,这是上一季收了,留下的种,有的已经开始发芽了。她指着有芽或是有坑的地方说:“福香,看好了,这里就能长出土豆苗。咱们用刀把这片切下来,就能种一棵土豆。”
她小心翼翼地削下一片皮,丢在竹筐里,然后又继续削。一个土豆很快就削了十几片下来,还剩中间那一块土豆,四奶奶将这块土豆丢到了木桶里,然后拿起第二块。
削了一大半,还剩几块之后,她对陈福香说:“你要不要试试?以后留种就可以留这种大个的,一颗可以栽好几窝土豆。如果挖出来小土豆多,也可以留下来,直接做种,就不用削了,一个坑放两三颗小土豆就行。”
陈福香接过刀,认真地削了起来。
四奶奶开始怕她削到手,在一边盯了一会儿,见她的操作逐渐熟练了,便站了起来,提起箩筐说:“福香,你小心点,别削到手了,我种土豆了,一个坑放两三片就可以了。”
陈向上也撒完了草木灰,过来帮忙,三个人一起很快就把土豆给种上了,就还剩最累人的一步,浇粪水。
没化肥,为了保持土壤肥力,只能施农家肥了。四奶奶年纪大了,体力不行,这个活儿由陈向上干。
他挑着粪桶,盛了大半桶粪水过来,一个坑一个坑的浇。他在前面浇,四奶奶就在后面用锄头把先前挖坑挖出来的泥再翻回去,盖住土豆,填平坑。
做完这一步,土豆就种下了。不过因为天气冷,未免长出来的土豆苗被霜打死了,四奶奶又让陈向上去拖了一捆谷草过来,拆开后,将谷草盖在种了土豆的这片地上。
“这样就好了,福香学会了吗?”
陈福香点头:“四奶奶,我会了。”
“好,这里还剩点土豆,你拿回去种了吧。这是削了皮的,不能放,我跟向上只有两个人,一顿也吃不完,你们拿回去,中午添个菜。”四奶奶把削了皮的土豆拨了一半放在箩筐里,连同没种完的土豆一并给了陈福香。
陈福香拎着东西回去时,陈阳已经把锅擦得蹭亮了。
见到她笑着说:“今天咱们用新锅煮红薯锅巴饭,福香喜不喜欢吃下面的锅巴?”
陈福香舔了舔嘴巴:“喜欢。”
红薯饭最下面的那层锅巴最甜了,像糖一样,又香又甜,特别好吃,以前都被陈小鹏包了,陈燕红偶尔能分一点,她是没份的。
“好,那咱们就吃这个。”陈阳弹了弹她的鼻子,笑着说。
陈福香站在一边没动,指了指陈阳买回来的肉说:“哥哥,咱们能把肉分一点给四奶奶他们吗?”
陈阳问:“福香为什么想分肉给四奶奶?”
陈福香说:“四奶奶教我种土豆,还给我土豆。”
“不错,做人得知恩图报,礼尚往来。这点咱们家福香做得很好,哥哥把肉切一半,你给四奶奶送去。”陈阳在箩筐里垫了一把干净的谷草,再把肉放上去,免得弄脏了,最后又在外面盖了一层谷草,这才说,“去吧!”
陈福香高兴地拎着竹筐去了四奶奶家。四奶奶热情地留她吃饭,陈向上拉着她说话,扯了一会儿,等她回来,陈阳已经快把饭做好了。
兄妹俩吃过饭,陈阳领着她出了门,来到三小队斜东边的地方,指着一处坍塌的老房子说:“福香,咱们的新家建在这里怎么样?”
这里原本住了一个孤寡老人,但八年前,老人去世后,破房子无人打理,烂得很快,没两年墙就塌了,杂草树木也长了起来,成了一片荒地。
这个地方离他们家的自留地很近,又跟陈老三家隔了一段距离,陈阳很满意。
陈福香也没意见:“可以啊,哥哥选的地方肯定好。”
“我们家福香可真相信哥哥。”陈阳摸了摸她的头,“你去找向上他们玩吧,我去找大根叔把这事给定下来。”
陈大根知道他选的地方后也觉得不错:“这地方离大路也近,去公社县里都比较方便。想好什么时候开工了吗?”
“越快越好,我想跟福香搬进新家过年。”陈阳说道。保管室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家,而且等开了春,忙起来后,保管室天天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他们住在那里也不方便。
陈大根点头:“也好,人你找全了吗?是打算给工钱还是管饭?”
村子里建房子,一般都是找左邻右舍,同村或隔壁村的。都是街坊邻里,大家手里头都不宽裕,一般管饭就可以了,建好后比较大方的也塞点东西或是一人包着红包。
不过陈阳只有兄妹俩,开工后,陈阳肯定是要去帮忙的,做饭的事只能交给陈福香了,但一天做十几个人的饭可不是个轻松活。不但要做饭洗碗,还要安排每天的食材,家家户户都不宽裕,这对主妇可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陈阳想都没想就说:“给工钱吧,我们家的自留地还没种上菜,没什么招待大家的。”
陈大根也觉得这样安排比较妥当,便说:“行,回头我就这么跟他们说,具体的工钱你们自己谈,往年几家修房子的也有给钱的,你可以参考参考。”
“嗯,回头我就问问。对了,大根叔,正房的三间,我打算建砖瓦房,咱们队里没有会砌砖的,你认识的人多,得麻烦你帮我找两个砌砖的师傅。”
陈大根瞪大了眼:“不是,阳阳,你想清楚了吗?真的要建砖瓦房?这可要花不少钱。”
现在他们整个大队,砖瓦房的数量两只手都能数出来。他们三小队,也就五爷爷家建了两间砖瓦房,还是因为他有个在城里工作的儿子拿钱回家,不然哪建得起啊。
其他人都是泥坯茅草房,好多还都是建了几十年的,坏了补,补了又坏,都将就住着,毕竟建房子可要一笔不小的开支。这年月,连饭都吃不饱,上哪弄钱建新房子。
建泥坯茅草房还好,泥和茅草都是就地取材,能省下一笔材料钱。可建砖瓦房,砖和瓦都得花钱买,这笔开销可不少。
陈阳就知道说出这话,陈大根肯定会很诧异,就更别提村里其他人了,肯定会招来一些红眼病。
但房子是要住一辈子的,要建就得建好一点,宽敞明亮,他跟福香住着也舒心。以后漏雨什么的,只要上去补点瓦片就行了,也不像茅草房,过个几年就得把房顶上的茅草扒了,重新再铺一层,不然就得漏雨。
“叔,我想过了,要建就建好的,我昨晚去找人借了点钱,建砖瓦房。”陈阳半真半假地说。
他手里原本有一百多,加上卖银子的三百多,总共有四百多块,只建三间砖瓦房,也差不了太多,要是还差点,再找人借,回头攒两年还就是。
听他的意思是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不管是借的还是自己攒的,能弄到这么大一笔钱,都非常了不起。毕竟,就是借,村子里包括他也找不到人借这么多钱。
陈大根偏头打量了陈阳两眼,语气是满满的赞叹和欣赏:“叔没看错你小子,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就这份魄力就不一般,等陈老三两口子看到陈阳建了砖瓦房,估计肠子都得悔青。他们两口子也是傻,陈阳多能干,多勤快的一个娃,不好好笼络,就为了省那几口粮食,就要把福香给扔了。
他们要是好好对福香,以后陈阳出息了,挣了钱,能不给他们俩好好养老吗?别人盼都盼不来的好儿子,他们却往外推,两个目光短浅的蠢货。
陈阳挠了挠头,憨厚一笑,很是无奈地样子:“叔说笑了,我也不想以后房子坏了又修,太麻烦了。”
陈大根拍了拍他的肩:“你心里有成算就行,别太勉强,砖瓦匠叔帮你找,不过砖瓦得你自己去买了。”
他们公社没有厂子,隔壁公社倒是有个砖房,再远点有个公社建了个瓦窑。不过因为乡下大家都太穷了,盖不起砖瓦房,两个厂子的规模都很小,就几个工人,也没拖拉机,想把这砖瓦运回来也不是个容易的事。
砖的用量比较大,陈阳打算明天就去找砖厂,跟他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用他们的公社帮忙把砖给运回来,要是能谈妥,回来的路上塞拖拉机师傅一包烟,让他拐个弯,再顺路把瓦也给拉回来,那就不用愁了。
他这一天都在规划建新房的事。
第一次建房子,又是建新房子,陈阳没经验,只好虚心地请教村子里叔叔伯伯们。
一晃一天就过去了,傍晚,陈阳回到家,陈福香已经做好了饭,玉米糊糊,清炒土豆丝,毕竟家里不宽裕,不能顿顿白米饭,该省还是要省一点。
陈福香第一次炒菜,除了土豆切得粗了一些,像土豆条以外,其他的都还好。陈阳尝了一口,夸道:“福香做的饭不错,比哥哥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