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香拉着陈阳坐下,忍不住仔细打量他。
两个月不见,哥哥的变化好大。头发剪得极短,贴着头皮,脸上、脖子上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但浑身好像更结实了,而且精神面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完全褪去了在乡下时的青涩和质朴,眼神都变得锐利了许多,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宝剑。
“看什么呢?还满意吗?”陈阳给她夹了一块鱼腹上刺最少的肉,“光看哥哥就饱了吗?吃饭!”
陈福香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告诉我,我也好早点来看你啊。”
说着埋怨地瞪了岑卫东一眼:“卫东哥,你打电话的时候干嘛不告诉我哥哥来了啊。”
陈阳掰过她的脑袋:“这个你还真是错怪卫东了,我已经来了快二十天了,一直在训练,作为新兵,是不能随意出入军营的,今天也是特意找我们排长请了假,才能出来一会儿。平时你去了军营,也见不到我,因为我出去训练了。他就是打电话给你,除了让你着急外也没用。”
“啊,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哥哥啊。”陈福香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巴。
陈阳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等过完这三个月的新兵期,以后你就能来探望我了。这中间,我也可以请假的,不过不能经常请。福香,咱们现在已经离得很近了,看你在兰市过得很好,哥哥也挺开心,挺知足的。”
一年前,他完全想象不到,他们兄妹俩还能有这种日子。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越过陈福香的头顶,感激地看了岑卫东一眼。
岑卫东微笑着接收了他的感激,招呼他们兄妹:“吃饭,不然一会儿要凉了,以后陈阳能请假了,我再带福香过来跟你碰面。”
“嗯,我出入毕竟没有你自由,卫东,福香就托你照顾了。”陈阳举起了酒杯。
岑卫东也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这还用你说?”
待会儿陈阳就要回去,两人只小酌了两杯。
吃了一顿温馨的饭后,陈福香又拉着陈阳问东问西:“哥哥,四奶奶和向上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向上还说要给我写信,不过四奶奶不让他写,等以后咱们有时间了再回去看他们吧。”陈阳笑着说。
陈福香疑惑地望着他:“四奶奶为什么不让向上给咱们写信?”
提起这个,陈阳眼底闪过一抹阴鸷,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陈老三。知道他要去参军后,陈老三如丧考妣,深怕他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榆树村,以后不管他了,竟去了村支书那里纠缠,说什么都不答应让他走,在村里闹得非常难看。
要不是闫部长强势,拿“妨碍国家征兵”,再闹就把他送去劳改,吓唬他,自己这次当兵的事就要泡汤了。也正是因为陈老三的纠缠,临走时,四奶奶煮了六个鸡蛋给他在路上吃,并叮嘱他,以后别往村里写信了,免得陈老三知道了他的详细地址,跑到兰市去赖上他。
陈阳知道,她的顾虑并不是不可能。陈老三的腿以后肯定不利索,干活不行,挣的工分少了,陈小鹏从小就被他们养得好吃懒做,自私自利,以后肯定靠不住,不用说,陈老三以后肯定会越过越不好。他缺衣少食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自然就会想起他们兄妹。
所以为了防止这个事的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再跟老家人的通信了。陈阳没瞒她,将这个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你也别给向上和四奶奶写信,不然回头被陈老三知道了,他们两口子肯定会去四奶奶家闹,给他们添麻烦。”
陈福香气得脸都红了:“他怎么这样,太无耻了,我要是在家,我一定要给他颜色看看,让栗子带猴子把他们家给扒了。”
陈阳被逗笑了:“不错啊,才两个月不见,我们家福香已经知道教训坏人了。”
“哥,人家认真的。”陈福香不高兴地嗔了他一眼。
陈阳揉了揉她的头:“好,是哥哥错了。不过福香,你能这么想,哥哥很高兴。记住了,在外面咱们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谁欺负了你,你都要欺负回去。要是干不过,就给哥哥写信,哥哥来帮你。”
“何必舍近求远,你打个电话到卫东哥办公室,卫东哥马上去。”岑卫东不甘心风头都被陈阳一个人给出了,在旁边冒了一句。
陈阳看着岑卫东这副酸溜溜的样子,心里就好笑,看来他还没让福香开窍,啧啧,同情两秒。
这次陈阳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指着岑卫东说:“对,你卫东哥说得有道理,打电话更快,有事就找他,找他跟找哥哥一样。”
岑卫东有点讶异地挑了挑眉,稀奇啊,今天陈阳竟然替他说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他朝陈阳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陈阳笑了笑,他倒并不是想撮合妹妹跟岑卫东,只是他出入联系确实不如岑卫东方便。遇到事,找岑卫东自是最快的,他完全是为福香着想。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眨眼间,太阳就开始西移了。陈阳拿起帽子站了起来说:“福香,哥哥得回去了。”
陈福香恋恋不舍地抓住他的袖子,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哥哥……”
“傻丫头,下次哥哥再请假去看你。”陈阳摸了摸她的头,又对岑卫东说,“麻烦你送福香回去了。”
“嗯。”岑卫东点头,按住了陈福香的肩膀轻拍,“下次我再带你去看他。”
直到陈阳走得不见人影了,陈福香才吸了吸鼻子,应了一声。
“傻丫头,走,回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岑卫东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将自己准备的计划提前。
陈福香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地方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岑卫东拉着她坐上了回城的公交车。
两人回到城里,岑卫东带着陈福香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这边都是一座一座的院子,跟家属楼那种密集的楼房完全不一样。
岑卫东把她领到一处房门前,然后拿出了钥匙,打开了门,对她说:“进去看看。”
陈福香进去,入目是一个宽敞的院子,正前方是一排有些年代的青砖瓦房,两侧分别是厢房和厨房厕所等等。靠近门这一侧,有一块空地,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一株高大的芙蓉伸出墙头,大朵大朵粉色的花像云团一样挂在枝头,漂亮极了。
“卫东哥,这是谁的房子啊?”陈福香惊叹地看着这院子。能在城里有这么大一座房子,这家人条件肯定很好。
岑卫东抱臂看着她,笑了:“你猜!”
陈福香想了想,摇头:“猜不出来。”
岑卫东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买的,喜欢吗?”
“喜欢。”陈福香惊喜地看着他,“你怎么想着买房子。”
太让人羡慕了!
岑卫东微笑道:“宿舍太小了,我这不是没住的地方吗?所以就买了个房子,不过我肯定没多少时间过来。这边离你们刺绣厂不远,回头你要有空,来帮我打理一下这院子,不要让它荒败了,好吗?”
其实不是,依他的资格,只要打了结婚报告,就可以在家属区分一套房子。不过陈福香在城里工作,去他那儿也不方便。岑卫东听说有人想卖这边的房子,就出手买了下来,以后结了婚住。
陈福香没察觉到他的心思,轻轻点头:“好啊。”
卫东哥帮了她这么,只是照看房子而已,她可以的。
“那你看看,我要是住进来,这里还缺什么。回头拟个单子,等周末有空了,咱们一起去买。”岑卫东笑着说。
陈福香不察,继续点头:“好啊。”
她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发现这座房子除了正房还有四间卧室,厨房也很大,厕所、浴室都齐全,非常整洁。而且厕所、浴室奢侈地铺上了地砖,看起来特别干净。卧室里的家具有些年代了,似乎是红木的。
“卫东哥,这么一套房子得多少钱啊?”陈福香走出浴室,扭头问岑卫东。
岑卫东摸了摸鼻子:“五六千块吧。”
“这么贵!”陈福香瞪大了眼睛。本来她还想攒钱也买一套这样的房子,等哥哥休假来找她的时候住的,现在看来只能做梦了。
岑卫东笑着说:“是啊,把我这些年攒下来的工资都花光了。”
不过看她这么喜欢,他也觉得值了。
“你还笑……卫东哥,你可真舍得。”一个星期顶多来住一天的房子,花这么多钱,真是浪费。
“挣的钱就是拿来花的,不花藏在柜子里也没用。福香,等下次我过来,咱们就买点菜在这边开火吧,自己做,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平时你有什么不方便带回去的东西,也可以放这边,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岑卫东提议。
这也是他买房子的重要原因之一。家属楼的单身宿舍,做什么都有人盯着,楼上楼下锅里炒的什么菜一闻味道就知道,太不方便了,而且隔壁还有于青青姐妹,福香跟她们处得好,做什么都要带上她们,他呆在那里也不自在。
陈福香不疑有他,高兴地点了点头。
有了这个院子,下次她去山上也可以多带一点肉回来了,然后做成腊鸡、腊兔子、腊肉、腊鱼,挂起来,回头哥哥休假,卫东哥过来,就有肉吃了。
临走的时候,岑卫东把钥匙给了陈福香,让她帮忙打理院子。
陈福香问:“卫东哥,那我可以在院子里种一点菜吗?”
“可以,你想养鸡都没问题。福香,你就把这儿当自个儿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回头陈阳休假了,也让他到这儿住,好几个房间呢,空着也是空着。”岑卫东爽快地说。
陈福香听了既高兴,也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卫东哥,我会帮你照看好屋子的。”
“好,我相信福香,这屋子就拜托你了。”岑卫东顺着她的话说。
看完屋子,两人去了国营饭店吃饭,吃过饭岑卫东回去后,陈福香回到了宿舍,准备去上夜校。
此后的几个周末,陈福香都抽空上山。正巧,岑卫东这阵子要出任务一趟,不在兰市,本来他托小李去接送她的,但被陈福香拒绝了。有小李在,做什么都不方便。岑卫东想着她在山上深受那些动物的喜爱,根本没危险性,小李跟着反而可能暴露了她,索性由她去,只能叮嘱她不能进入深山。
没了小李,陈福香进山简直如鱼回大海,一头扎进去,就不想出来。深山里,尤其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藏着不少好东西,除了各种动物的肉,陈福香最想弄的就是好药材。
寻了一个月,还真让她找到了好东西,一棵五十年年份的老参。这种人参拿到收购站可以卖好几百块钱。
陈福香本来是打算卖了人参攒钱以后买房子的,可短期来看,想买个岑卫东的这种四合院,光卖山货根本不可能。就是攒几百块也不顶大用,而且好的人参难得,她有栗子这个作弊器,满山的动物都帮着找,花了一个月才找到这么一棵人参。谁知道还能不能碰到下一棵。
最后她没舍得卖,将人参晒干了,切了两根须泡酒,留给哥哥和岑卫东回来喝,剩下的她用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起来,然后装进一个空的水果罐头玻璃瓶里,再盖上盖子,密封好,放在柜子最下面藏了起来。
一晃眼就进入了十二月,气温骤降,薄薄的单衣也换成了厚厚的棉袄。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上面果然下发了文件,要求初高中毕业,没有继续升学的无业青年下乡建设农村,在农村更广阔的天地里建设祖国。
毫不意外,因为脚伤迟迟没有顶替于母工作的于伟赫然在例。接到这个消息,于家人都慌了神,于母更是差点哭得晕过去。他们把这一切都怪到了于青青的头上,本来打算来找于青青麻烦的。
但谁料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任小雨竟然不在下乡的名单中。这下于家人也顾不得找于青青麻烦了,赶紧去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才发现,任小雨已经在半个多月前入职了兰市罐头厂。
任小雨家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他们家要有办法,她早就上班工作去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肯定有猫腻。
然后于家人一查才知道,任小雨最近跟罐头厂的车间主任走得很近,这个车间主任快四十岁了,头都秃成了地中海,前两年死了老婆,一直没再娶。而任小雨顶替的就是他死去的老婆的工作,听说罐头厂里大家都知道她跟那个主任在谈恋爱。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任小雨为了攀高枝,将于伟给踹了,难怪最近一段时间任小雨都没来他们家了。于家人气不过,更舍不得任小雨肚子里的孙子,于母亲自找上门。
谁知道却被任小雨明明白白地告知,她跟于伟之间是青青白白,她根本没怀过孕,一切都是于伟为了让她让出工作所编织出来的谎言。而已
知道最心爱的小儿子欺骗了自己,于母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于青青提起这事既觉得痛快,又觉得难过:“福香,他们都气成那样了,最后竟然还是四处找关系,给于伟打点,希望把他分到一个好点的地方,甚至还到处换购各种票据,打算多给他一些东西带走。”
陈福香拍了拍她的手:“没关系,你喜欢什么,咱们可以自己买,岂不是比他更强?”
于青青一想也有道理:“你说得对,我不需要靠他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现在于青青已经成了夜校的老师,在服装厂领导面前经常露脸,对方似乎也很满意于青青的办事能力,表示等过完年有空缺,就想办法把她调过去。
前途有望,而且心仪的男生还回了她的信,仔细地回复了她在学习上遇到的问题,并给她推荐了好几本书。于青青可以说是事业爱情都有奔头,干劲儿十足,对于家人的偏心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下班后,我要去新华书店买几本书,福香,你要去吗?”于青青扭头问陈福香。
陈福香摇头:“不了,待会儿我要去给卫东哥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