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虽被李一德夫妇相当高调地迎进了家门,但家中还真没人把她当做一回事。她是以天降之姿光临李家的不速之客,说到底,除了李一德私生女这层身份,她在李家完完全全就是个外人。
他们明里暗里怠慢梅子,梅子是半点没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如今她确实是进了李家的大门,也确实成了李一德最小的五女儿。
有了这个身份,即便他们安排她住在远离李家人活动中心区域的顶层阁楼,她也半点没含糊,很爽快地就搬了进去。
阁楼原本是堆放杂物的,简单粗糙地用白漆刷过一遍,放张床,摆上衣柜,就算作一间卧室。
梅子没事就坐在房间里——她不被允许闲逛,这几天春暖花开,正是聚会闲话的好时节,李太太的朋友经常下午过来打牌直到深夜,为避免她们看见梅子问东问西,李太太派了位德高望重的老妈妈整日守在阁楼外看着梅子,不准她踏出房间门一步。
老妈妈当真是德高望重,家中的小姐少爷想来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妹妹,都被她中气十足地劝走了。
梅子站在阁楼的窗户前,心如磐石般宁静。李家这些人,觉得她是搅乱他们平静生活的陌生人,可她看他们,也跟看街面上擦肩而过的路人差不多。
他们没把她当家人,她也不会当他们是家人。
楼下的花园里,李家的少爷小姐们正穿着运动衫在打网球。梅子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望着他们健康奔跑的身体,忽然推开窗玻璃,伸出脑袋大声喊道:“大哥加油!”
被梅子叫大哥的青年是李一德的长子李明宝,今年二十有五,在政府机构做办事员,为人最谦和。李家门口初见,梅子就觉得他面熟,后来才慢慢记起,年前在饭馆喝鸡汤那天,他们就见过了。
李明宝大概也没料到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会成为自己的妹妹,因此对梅子还算和善些。反正不像其他人,对她又好奇又不屑,叫她看了别扭。
花园里的人听到梅子的声音,都齐齐抬头往她这边看,但因隔得远,众人只能看到狭小窗口里的一颗小脑袋。小脑袋趴在窗台上,背后是阴暗的阁楼,看得人心惊。
他们幼时玩捉迷藏都在阁楼里躲过,知道那个地方有多昏暗恐怖。
李明宝听到小脑袋发出的尖细声音,扬手挥着网球拍回应她的加油。他是个男子汉,又是年长的大哥,自然不便像个小姑娘那样大嚎出声。
梅子得到回应,心满意足地趴在窗台边闭上了眼睛。刷存在不能太过,一次一点就够了。
她这边刚合上眼皮,那边门口就进了人。
梅子趴着不动,身后的人就开了口:“小姐,不是我多嘴,太太老爷好心接你回来,你不说安安分分做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可也不能这样不知好歹吧?”
梅子睁开眼,无辜地回身,道:“王妈,您说什么呀?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王妈冷笑:“哪家的小姐像你这样隔着窗台楼阁朝人高声喊话的?这是李家!不是你原来呆的胡同!也不是你那窑子妈住的花楼!太太今儿有不少朋友在,你可别是故意给太太脸上抹黑。赶明儿我趁早回了太太,叫人把这窗户封了得了。”
梅子怯怯地低下头,“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太太对我恩重如山,我哪能故意给她抹黑?我就是看哥哥姐姐们玩得高兴,一时忘形,喊了声加油,我绝没有别的意思。”
王妈沉着脸,丝毫不买账:“老婆子活了几十年,论看人,还从没出过错!小姐不就是看大少爷宅心仁厚,好说话么?你初来乍到,想给自己找个靠山,这没错,但你不该把主意打到大少爷头上去!再说,大少爷的亲妹妹都在底下陪他打球,你算什么,凭什么跟他兄妹相称?”
梅子压着火听她说完这番话,两只小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她扬起脸,小心翼翼道:“可是……接我回来是老爷和太太的决定,老爷在报社记者面前说过,我就是他的五女儿。”
王妈往地上呸了一声,“小姐,家中其他人不知道你做的事,我可清楚得很。老爷夫人之前为了你搅出来的照片,愁得吃不好睡不好,接你回来不过是为堵外人的嘴,你还真当自己是李家女儿了?”
梅子垂着脑袋不吭声。王妈就独自一人站在屋中央,噼里啪啦张嘴将梅子骂了个体无完肤。骂完她一擦嘴角唾沫,颠着小脚出去了。
听到门锁咔啦的响声,梅子揉着发麻的胳膊站起来,又跺脚捶墙、撕被咬枕地发了一通狂。她不是个能受委屈的性子——除非是她主动自愿受的委屈,以前妈在的时候,妈宁愿自己委屈都不叫她委屈,现在妈没了,爸倒给了她没完没了的委屈受。
这个爸,真不是好爸!
爸不是好爸,爸的太太自然不是好太太,那么他太太的仆人自然也就不是好仆人。梅子用自己简单的大脑推出这一结果,然后坐在一堆乱糟糟的床上想,该怎么收拾恶仆人呢?
晚饭还是王妈端进来的,一碗米饭,一碗汤,一碟豆芽炒肉,一碟炒青菜。梅子坐在桌边,囫囵着吞咽完了所有饭菜。
王妈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梅子就站在一旁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