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和王晏生从珠宝店绕出去,上到三楼,走进一家西餐馆子?,在包间里坐了半个小时。
从餐馆出来,梅子?脸上的?表情已经很自然了。
乔南相固然不是遥远陌生的?新面孔,不久前,她还为他的?无情冷淡和花花公子作风在深夜里咬被难眠过。
只是,成公馆的?好日子,熨平了她年少无知时所有不切实际的?少女心事。
她放下了他,安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可他却又帮着周仁辰裹挟着风霜雨雪闯进她的世界,在她这里兴风作浪上蹿下跳,搅得她不得安宁。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的耳边都充斥着婴儿的啼哭,尖利凄惨,她这样的冷心冰肠听了都要胆寒。
而罪魁祸首之?一的?周仁辰躲进?上海租界的?西洋医院舒舒服服地治疗眼睛去了,之?二?的?乔南相依然做着他日进斗金的?大老板,丝毫没为此事受半点影响。
她不惹事,是事不肯放过她。
好!好得很!梅子?抿着嘴唇套上羊皮手套,这次可是你们先招惹我的?!
下了楼,看见自家保镖和司机二人满头大汗地带着百货公司的经理跑来跑去,显然是着急了。
梅子?抚抚头发,抱着一罐巧克力糖噔噔噔走过去,佯作无事地开口:“怎么回事?不是说了,我就来随便逛逛,不要惊动王经理么?”
三人抬眼看见梅子?,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王经理虽觉得梅子?再怎么养尊处优不通世事,也不至于在商场里走失,但成家的保镖郑重其事,大有找不到他家夫人就带兵进来戒严的意思。
他擦擦额上的?汗,心想,幸好人平安无事,不然今儿肯定要乱哄哄闹一场。楼上楼下这么多家店,店里又这么多客人,真叫大兵们进?来了,他的?饭碗非得被老板收回去不可。
这样一想,王经理再次扬起的?脸上就溢满笑意:“太太说哪里话,您是贵客,贵客上门,于情于理我都该来跟您打个招呼呀。”
梅子?微微一笑,轻飘飘道声“客气”,转头看向司机:“把?车开过来吧,我要回去了。”说完,也不管保镖和王经理如?何面面相觑,昂起脑袋示意王晏生将斗篷给她围上。
王晏生快步上前,展开斗篷,轻轻巧巧往她的窄肩膀上一披,梅子?顺势将糖罐推给王晏生,自己低头扯着系带打了个结。
梅子?一向因为自己长得小,没什么威严可言,所以格外注意,轻易不肯在外人面前闲言——抛去言多必失的原因,她也觉得跟外人实在没有多话的?必要。
这样一做作,大家——看在她家那位师长先生的?面子,倒也不敢瞧着她面幼体弱就低看她,但背过脸,该骂“晦气”和“小女人”的?照骂不止,反正师长再厉害也管不到人家炕头枕边的闲话上。
而梅子?只看见人人对她低头殷勤,还以为自己的?派头做得够足呢。
走出百货公司,坐上汽车,梅子?看见司机和保镖脸上表情都还讪讪的?不太好看,她想了想,猜他们大概是为着自己莫名消失的那半个钟头在心里犯嘀咕,搞不好,他们还在等自己的?一个解释。
梅子?拢拢斗篷领子?,隔着座椅向王晏生要来巧克力糖罐,往椅背上一靠,把?手套一摘,若无其事地吃起了糖。
嘁,她犯得着跟他们解释么?
回到家,梅子?将买的东西扔给王管家去放置,自己走进卧室,倒在床上,瞪着双葡萄大眼,慢慢整理着心思。
眼下周仁辰离她太远,不管什么计划都难以实现,可乔南相不是,他的?大本营在允城,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得在城中逗留,更何况到了年底盘账的时候,他那样的守财奴岂会缺席?
想起去年冬日,为躲周仁辰纠缠,她悄摸溜出饭店,并想借此赖掉几日房费,结果乔南相因找她被饭店前台当做冤大头代付了几十块钱房费,再见面,他竟老实不客气地将代付的?钱全数要了回去!
那时她看他好,他分文不落的习性也当做是公私分明的气?派,现在有了慷慨大方的成硕方作比,他的?举止态度就成了抠抠索索的?铁公鸡。
乔南相啊乔南相,你这个守财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梅子?挺身坐起,盘着腿点着下巴,侧着脑袋,目光越过纱帘的?蕾丝边,看向窗外。
当屋内光线变暗,屋外也传来丫鬟叫她下楼吃饭的声音。
梅子?答应一声,两臂撑着被子往床边挪,脚尖寻摸着滑进?拖鞋,不想起身时眼前一黑,又原路坐了回去。
她按按额头,缓了缓,想到自己现在身体这样差,怒火和仇恨又翻腾着涌上心头。
要不是周乔二?人,她的孩子还安稳在肚子?里,而且——据她各处听来的消息说——女子生产一遭,相当于脱胎换骨新生一次。
自打听着这个说法,梅子?就一直盼着生下孩子后,自己能再长长个子?和几两肉,搞不好下半辈子?也能混个丰腴妇人当当。
她本都计划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