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睡下的解庭南:……
吵人睡觉,天打雷劈。
平日里不都?让他?放飞自?我吗,怎的今个儿在他?真没休息好的时?候,要来?找他?的茬?
学堂里鸦雀无声?,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小孩儿趴在桌子上没什么大动作?,只是微微侧了脸,掀眼看了他?一眼。
罗太傅:!
有被蔑视到。
火蹭蹭地便上来?了,罗太傅怒极,伸手一把将小孩桌上的《资治通鉴》给甩飞了出去,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的清脆声?响,重重地砸在地面?。
那声?响把其他?人都?给吓了一跳,罗太傅气上心头并未多加留意,自?然也没有瞧见身后陆从?今和?陆夜白已然色变,紧紧盯着地面?不被人注意的那处,瞳孔骤然缩紧。
那孤零零地、同?《资治通鉴》落在一处的,竟然是枚金属质地的银白令牌。
他?人也许没见过,但陆家俩兄弟不可谓不熟悉。他?们对视一眼,无不看见了对方眼底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惊骇。
三殿下怎么会有……!
难道三殿下也是藏鹰谷的?
“还愣着作?甚!快去禀报司业啊!”有人慌忙喊道,距离门上最近的太学生恍然,拔腿冲出了教室。
那厢的学生已经乱成一锅粥,这厢罗太傅扔了书还没完,揪着人的领子把人生生提了起来?,却猝不及防对上了那隐藏在略长刘海下一双阴鸷冰冷的蓝眼睛。
他?一惊,下意识地松开手,猛往后退了一步。
冷,非常冷。
那是一种罗太傅鲜少能见到的眼神,他?这辈子只在那位统领了十万大军从?边境凯旋的镇国将军身上见过。
那可是手刃千兵万马的大将军!可这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莫不是他?眼花了?
罗太傅定睛一看,那有什么他?方才见到的可怖模样。那臭小子正睡眼惺忪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表情?一派茫然,那叫一个纯良无辜。
“有什么事吗,先生?”声?音还带点刚睡醒的鼻音,又?轻又?软。
罗太傅快要被气炸了,指着对方的手都?在抖,吹胡子瞪眼地怒斥:
“岂有此理!你叫什么名字?!竟然如此目无尊长!”
解庭南揉揉眼睛:“我是顾……”
哪曾想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太傅给高?声?打断了:
“好啊,今天我便要替司业好好教训教训你!太学可不比你家中?,我甭管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他?冷笑着,话说着说着手上的戒尺又?高?高?扬了起来?,眼看便要直直往小孩的身上抽了下去——!
顾安绍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罗太傅的手腕:“先生且慢!”
罗太傅当?然认得这位是四皇子——他?可不敢得罪这位主子,便只好稍微缓了脸色:“四殿下这是何意?难不成四殿下也要包庇这在课上打瞌睡、还敢和?先生叫板的混不吝?”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混不吝的解庭南:?
行,这就哭给你看。
小孩的眼眶本就还有些微红,被面?前这位十分凶狠的先生这么一连串地骂下来?,更是红了个彻底,不难看见其中?已然有泪水凝聚,泪眼汪汪地抿着唇,那不知所措的委屈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
陆从?今慌忙跳起来?,顺便捡走?了令牌揣进兜里,又?飞快地蹿到了解庭南和?罗太傅跟前,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又?挡住老先生的视线。
陆从?今笑吟吟道:“先生,这不妥吧?”
顾安绍一向是温和?的,但如今已显然不悦,分明是告罪的话语,语气却硬邦邦的:“先生莫怪,三皇兄他?毕竟年纪还小,身子骨也差些,还望先生海涵。”
罗太傅:?
他?是真被气昏头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听清楚顾安绍对他?的称呼,只觉得这世道到底是变了。
在太学里被抽手心是个多常见的事儿!陆从?今过去也没少因为背不出文章被他?打手板,怎么今日轮到这小子,就变成了“不妥”?
上课打瞌睡怎的就成了天经地义了,还有这么多人维护他??
这小子是什么来?头?
“是啊先生,”哪曾想他?一向十分喜爱的学生陆夜白也凑上前来?,倒是没有像他?兄长那般混账。话虽然是在劝他?的,但那目的明显和?他?兄长一模一样。
“何必动气呢?消消气。”
“哎哟,这是……”此时?门外终于响起匆匆的脚步声?,闻讯赶来?的何司业被这一幕惊得一身冷汗,眼前一黑。
以他?的角度,恰巧能看到罗太傅四殿下僵持的一幕,罗太傅右手高?高?举起,赫然抓着一把戒尺。
而下面?被人挡在身后的,分明是……!
这这这……!这他?妈是三皇子啊!万万打不得啊打不得!
这要是真动手了,以陛下如今对三皇子的宠爱劲儿,没准是要掉脑袋的!
他?连忙高?声?制止,又?急急忙忙地走?上前。
“快住手!”何司业第一反应便是挡在了三殿下的跟前,“罗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他?边这么质问,一边疯狂地朝眼前人眨眼睛,给他?使眼色。
愣在这儿作?甚!还不快走?!
他?猛地压低了声?音,“你疯了不是?这是三皇子!”
三皇子……?
罗太傅大脑“轰”地一声?,被炸得一片白。
三皇子?!
他?惊骇地瞪大眼,目光直直对向那被好几人围着安慰的小孩,嘴唇哆嗦着,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怎的没人告诉他??!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炽热,小孩似乎是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想法,可怜兮兮地抽噎了一下:“您也没有给我机会说啊。”
罗太傅:……
他?眼睁睁地看着何司业给人赔笑脸,这一荒唐闹剧还没结束,但其他?学生毕竟还得上课。何司业无法,只得唤了其他?太傅过来?临时?代课。
至于罗太傅?当?然是带走?去冷静冷静比较好,不然看他?如今那状态,课也是讲不下去的了。
这事儿也怪他?,都?忘记和?罗太傅这老古板讲三殿下这事儿了。
“还有啊,先生。”罗太傅临走?时?小孩已经止住了哭泣,突然开口叫住了他?,自?己则朝身边几位满脸担忧的少年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
罗太傅浑身冷汗劲儿还没下去,面?色还白着,此刻也不得不赔着笑脸弯下腰来?。
“三殿下……有何指示?”
小孩声?音淡淡:“先生方才在课上说,芦阳县闹饥荒民不聊生,而我们却坐在如此亮堂的地方学习,锦衣玉食,属实不知天高?地厚,把莫须有的罪名给按在了我等头上……”
这罗太傅纯属扯淡。
端的好一个自?己多么高?尚、多么懂得民生疾苦的模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指责别人,话里话外也不知是在内涵谁。
解庭南实在是听得无语。
芦阳闹饥荒,皇帝已经开仓赈灾,不仅拨了大笔款项去给灾民修筑房屋,减免赋税,派了朝中?最为得力正直的官员去负责此事;还顺势将打着赈灾幌子收敛民财的贪污官员抓了一箩筐,百姓一片叫好……
他?真的觉得皇帝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况且如今芦阳也已经在缓慢恢复过来?,怎么到他?嘴里就如此不堪了?
——他?怎么知道这些的?那还用问,太子说的呗。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这学堂里的其他?太学生都?是可以听到的。
罗太傅只觉得自?己冷汗又?要下来?了,又?见那传闻里天生痴傻的三皇子露出了笑容,声?音冷淡。
“先生可别忘了,您这饭碗,也是父皇予的。”
·
午休时?,解庭南好不容易摆脱了顾安绍——今日据说在上舍那边,太子和?大皇子发生了一点点小的口角,此刻大概是为了避嫌都?没来?找他?。
他?乐得自?在,准备跟去找陆家俩兄弟唠嗑唠嗑。
飞鹰令还在陆从?今手上呢,当?然得要回来?了。
太学大得很,这俩人早就跑了。据他?这几日的观察,这段时?候这二位喜欢去书院后的凉亭小坐休憩。解庭南干脆提上食盒,去那里碰碰运气。
果?不其然大老远就瞧见了凉亭上不知在说什么的兄弟俩。
“陆从?今,陆夜白。”他?三两步走?上前,脆生生地喊他?们的名字。
二人齐齐地看过来?,目光都?有些复杂。
“三殿下。”
“方才谢谢你们替我说话。”小孩毫不客气,一把将自?己的食盒搁在石桌上,也在他?们身边坐了下来?,笑吟吟的。
说话的是陆从?今,少年轻咳了一声?:“三殿下不必客气,只是那罗太傅往日嘴脸也相当?令人生厌,我们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报复罢了。”
陆夜白一脸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决定揭穿兄长的谎言:“三殿下,你甭管他?,他?就是胡说八道。”
解庭南眨眨眼:“嗯?”
陆夜白理直气壮:“他?就是看不惯罗太傅欺负你罢了。”
“陆夜白……!”陆从?今恼羞成怒,一把扣上去想捂住人的嘴,“你少说一句会死吗?!”
“…好啦,”小孩似乎被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朝陆从?今伸出手。
“陆从?今,把飞鹰令还给我罢。”
被突然点名的陆从?今愣了愣,第一反应却不是那飞鹰令,“不是,三殿下,你怎么知道是我拿的,而不是陆夜白拿的?”
“你真的分得清我们啊?”
解庭南:“分得清啊,你不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