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妇对她好,程隐知道。
她一直拼命做到最好,念书、学习、唱戏、练字……不让廖家丢脸,也不让沈家人失望。
当沈家人问她是否愿意捐献骨髓给沈晏清的时候,她没有半分犹豫。
怎么会不愿意。
如果不是沈奶奶,她根本做不了‘廖家人’,不知会流落到什么境地,说不定会有另一番天上地下的颠沛人生。
只是抽骨髓血,没什么后遗症,即使运气真有那么差,真的有什么不良影响,不过也就是免疫力变差一些而已。
沈晏清满十八的那年,十五岁的她毅然躺上了手术床。
几天之内反复抽血,术后几个小时一动不能动,静静平躺着。
度秒如年。
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结果。
——哪怕她早就知道,沈奶奶送她去廖家,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天。
早在沈老太太去世的那年,被叫到病床前的程隐就知晓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沈晏清的病是老人心里放不下的大石,这一桩如果无法解决,死也难以瞑目。面对老人临终前的遗愿,她当然点头应允。
却也流着泪问,当初让廖老太太收养她,是不是只是因为这一点。
沈老太太气若游丝,吊着那一口,许久才颤颤说:“但是……但是,这些年对你好,并不只是因为这个……”
短短一句话,便是承认。
承认了真,也承认了假。
老太太出殡的那天,程隐没到场。在练功房里,沈晏清以口舌之快将悲痛发泄在她身上,说最不喜欢沈老太太的分明就是她,她红着眼没有回嘴,但真的不是。
在他面前捂脸痛哭,哭的是内心无处可泄的酸涩,同样也哭亲人离世。
不管最初出于什么目的,后来沈老太太的情分,哪怕只有一分真,对她而言都值得百倍相还。
人生一世,遗憾的事有很多。
唯独这一件——
用她一腔骨髓血,救沈晏清无虞,她从来不曾后悔。
……
和沈老太太在病床前谈话的场景,程隐还能清楚回想起来。如今对着面前病愈安好多年的沈晏清,忽觉当时心里的那些情绪,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
“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我现在也好好活着没有任何问题,你的感激,这么多年了还不收一收?”
程隐对着脸色微微凝下来的沈晏清挑眉。
“至于出国的事,站在我的立场,我怨你是应当,你愧不愧疚却没有一定说法……说真的,我回来之后你的反应也太配合我了,你这样让我的恶意显得很尴尬。”
她所有尖锐棱角,所有伸出的刺,他都一一受下。
就像两个互相假装的人对着演戏。
有什么意思。
“程隐。”
沈晏清蹙了蹙眉,“你……”
然而还没继续说下去,紧凝的气氛被一阵手机铃声打破。
对视两秒,程隐收了目光,拿出手机。
是孙巧巧打来的电话。
她摁下接听,尽量将语气放平:“怎么了?”
本以为是和离婚官司有关的事,不想却是另一桩。
“……你说什么?”
孙巧巧又复述了一遍。
这一回她听清了,听得非常清楚——小杨钢要被孤儿院的人带走。
他的养父死了,死在凌晨黑漆漆的街道上。
垃圾在车里堆得太高,易拉罐滚落,滚到路中央,他去捡的时候,被车撞得血肉横飞。
司机没有闯红灯,亦是飞来横祸。
但按照规定,该负的次要责任无法避免。
司机如何赔偿如何担责自会有判定,眼下的问题是小杨钢的去留。
周围邻居在处理他养父遗体一事上各都出了力,可谁都不想平白揽事上身收养一个患病的小孩。
经过街道委员会讨论,决定将他送到该送的地方去。
小杨钢这些日子都是在孙巧巧家吃的饭,如今孤儿院的人来了,正在商量带他回去的事。他的学籍在附近的小学,如果去了孤儿院,念书会成很大问题,除了距离,还有许多麻烦。
孙巧巧说本来不想打这个电话,可看他小小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什么也不说,只是红着眼睛静静看着空荡荡的晾衣杆发呆,那心里就莫名堵得慌。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想到了程隐,想问问有没有更好更妥善的解决方法。
“你等我,我马上过来,今天别让他们把人带走。”
电话里说不清楚,程隐捏紧手机撩下话,听孙巧巧应了,当即要赶过去。
沈晏清拉住她。
她皱眉,还未言,他正了脸色:“拦车不方便,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