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最后,先睡着的人居然是谢之权。
谢知言本来被药效催生出了睡意,很快就要进入香甜的梦乡了,结果?睡过去的谢之权猛地精准躺倒在了他的枕头边,身旁突然凹陷下去的动静把?谢知言吓得一激灵,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一偏头就是谢之权毫无戒备的倦懒睡颜,眼睑下卷翘的长睫根根分明,映着刺目灯光而倾泻下淡淡阴影。
谢知言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他轻手轻脚地拿来小毛毯,先吃力地把睡得深沉的谢之权落在床外边的修长双腿搬到床上去,再?细心缓慢地给她披上小毛毯。
啪嗒一声关掉灯,谢知言又悄悄钻回了尚有余温的被窝里。
他借着窗外的皎洁月光,安静注视着谢之权覆上缱绻柔光的冷淡面容,捂得热热的小手在被子里反复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按耐不?住地偷偷将手伸进小毛毯里,指尖试探性地戳了戳她泛着凉意的手,确定谢之权毫无反应,谢知言便紧张又欢喜地牵了上去。
他不?敢靠谢之权太近,但是这种偷偷给自己喂糖吃的行为还是让谢知言笑得见牙不?见眼。
夜色浓郁,星辰闪烁,昏暗室内静谧而温馨。
一夜无梦。
清早天蒙蒙亮,谢之权率先从睡梦中清醒,她缓缓睁开眼,近在咫尺的谢知言就这样猛地闯进眼帘。
天光正好,初升太阳几多温柔,浅淡的暖黄光线洒落在他睡得白里透粉的娇懒睡颜上,挺翘鼻尖上泛着柔软光晕,两片唇瓣合拢成圆微微嘟起,跟一朵拘着花苞不?肯绽放的娇花一样,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成了现在这般又蠢又萌的可爱模样。
谢之权想偷偷捏他看起来滑嫩嫩的脸,动了动手才发现被人握住了。
放弃了欺负大病初愈的小朋友,谢之权动作轻缓地将他手拿开,悄无声息地离开。
谢知言良久之后也悠悠转醒,他睡眼惺忪地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侧,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外面日头亮得刺眼,他闷哼一声伸了个懒腰,断了片的记忆忽然随着眼角泪水的沁出,也一同翻涌而来。
【姐姐,我好疼。】
【姐姐,我害怕。】
【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呀。】
谢知言呆滞地盯着天花板,颊上红晕倏地便扩散开,最后连脖子都羞得粉红起来。
疯了吗,他怎么敢这么?跟谢之权讲话!?
谢知言崩溃地抱住自己的脑袋,甚至想掀开自己的天灵盖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面子里子一夕之间,全丢光了。
谢知言像条面包虫一样在床上疯狂扭动翻滚,锤着床无声惨叫。
直到门外传来了叩叩的敲击声。
“谢知言,醒了没有。”
谢之权低哑磁性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谢知言闹腾的动作一瞬静止。
他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没敢出声。
“醒了就下去吃早饭,吃完早饭记得吃药,吃完药过来我房间一趟。”
屋里刚才震天响的动静只要谢之权没聋,就能知道人早就醒了。
也不?知道谢知言在别扭什么?,谢之权隔着门想起他昨晚那上头的模样就满脸嫌弃,丢下话之后就走了。
被无情拆穿的谢知言终于没忍住哀嚎出声,认命地爬了起来。
一小时后,谢之权房间。
谢知言正襟危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成拳置于膝上,垂着脑袋一副准备听训的模样。
谢之权坐在更加舒适柔软的懒人沙发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般都要软进沙发里去,但她却是闲适慵懒,谢知言越不?敢正视她。
“谢知言,疼吗。”
沉默半晌,确定少?年已经隐隐开始焦虑了,谢之权才淡淡出声。
谢知言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
因为摇头了,那你就是贱骨头,如?果?点头,那你还是贱骨头。
意料之中得不?到回答,谢之权也不?为难他,而是换了个问题。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两个问题,没一个好回答的。
尤其是第上?个,谢知言唯恐避之不?及,却依然逃不?开被追问。
他的脸色微沉,眼里有抹一闪而过的难堪,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
他现在这动不动就暴露自己脆弱一面的样子,同以往那个不?论面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面上都波澜不?惊的他,早已经已经相去甚远了。
可能人都那样,有了绝对的依靠之后,便做不?到无坚不?摧了。
“我习惯了。”
谢知言撇开脸退避着谢之权仿若能洞悉人心般的视线,艰难开口。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
“我害怕我跑了,她会打知思。”
这是个不?错的理由,如?果?他本质上不?是个懦弱的人的话。
“保护谢知思?”
谢之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唇边泄出一丝刻薄笑意。
“小时候他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了。”
“现在他能挣能抢敢说话,何须你来保护?”
“谢知言,你老?实交代。”
“你真的是为了保护那个对你不?闻不问的好弟弟。”
“还是怕反抗了之后,自己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反抗的下场多数都会反目成仇,若是谢知言在长久以来的任劳任怨随意差遣下突然爆发,他得到的必然不是新生和理解,而是怨怼和仇视。
当他的忍耐成了理所当然,那索求无度便是必然结果?。
谢知言为了维系住这段摇摇欲坠的亲缘关系,多年来充当着毫不起眼任人践踏的边缘人物,他或许并不?是不知道这样扭曲的关系是不平等且错误的,但是他生不?起反抗之心,因为谢知言害怕一旦自己不?如?他们所愿,自己便会像垃圾一样被他们随手丢弃。
他对爱已经处于一种如?饥似渴的状态,用巨大创伤而换来点滴温柔,在他的认知里已经成了一种恩赐。
因此谢知言更加无怨无悔地将自己营造成负罪人的身份,死死抓紧这一点点卑微求来的爱不肯松手,大抵是觉得,他连从至亲至爱之人这里都得不?到关爱,更遑论无亲无故之人。
爱成了商品,成了交易,成了他需要用最大代价才能换来的东西。
所以谢知言不?敢和谢之权说,他一是害怕谢之权失望于他的懦弱卑微,上?则害怕谢之权会?同白莲谢知思成为更加敌对的关系,那时他若夹在两边之间,必然难觅活路,因此只要他忍忍,就都会相安无事。
可是白莲和谢知思所能给他的,能跟谢之权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