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宝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由得伸手?捂住了额头,木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嗓音轻颤:“督主,我,我杀人了。”
陆缜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什?么人?”
他?心里?其实是松了松的?,方才瞧四宝那?模样,他?还以为她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儿,听她说完才知道?不过是死个?人而已,对他?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杀人是重罪不假,但也得看是谁犯的?,背后有谁来?保着。
只要他?有心保一个?人,就是皇上来?责问,他?也有能耐让人碰不着她一根头发丝。权倾朝野这四个?字,那?都是实打实的?权势累积,可不只是坊间流传的?名声。
四宝眼泪都给他?吓出来?了,声音哽住,一边把眼泪憋回去一边道?:“是十三皇子派来?的?侍卫...”
陆缜只听这一句便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眼底透出几分狠厉,碗盖在茶盏上轻轻一磕,呼出口气,他?又缓了神色,挑眉问道?:“你一个?人能杀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卫?”
四宝想到谢乔川,咬牙坚持道?:“就是我一个?人杀的?,我趁他?们不注意,夺了他?们的?匕首捅死了一个?,又用石头砸死了另一个?。”
陆缜当然不会信这种毫无逻辑的?谎,同时很轻易地推断出了事情的?真相,四宝身边肯定有人护着他?,身手?不错,而且应该是一人所为,不然风声早走漏了,两个?侍卫八成是被这一人杀死的?。
他?对帮她这人下手?的?狠辣没有意见?,但瞧见?四宝咬紧牙关护着这人,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不过这也无妨,回头让成安查一查是谁那?天跟四宝一道?儿出宫的?就是了。
陆缜垂眸思索片刻,又道?:“说说那?日的?情形吧。”
四宝本来?都做好?他?大喝一声拍案而起拿人进东厂的?架势了,觉得他?不像是要依法查办的?样子,小声道?:“督主...您不拿我啊?”
陆缜瞧的?好?笑:“我为什?么要拿你?”
四宝脑筋还没转过来?:“我杀人了啊。”
他?打开博山炉的?盖子,用银签挑了挑里?面的?香灰,让一缕安定心神的?香味逸散出来?,悠悠道?:“倘若杀了人的?都要依法查办,那?么宫里?只怕有七成的?人都要进东厂了。”
他?走过去伸手?托起她下巴,触手?柔绵,手?感极好?,他?语带调笑:“就你这样的?身子骨,进了东厂能捱几下?”
四宝正心烦意乱,没注意到两人此刻的?隐约暧昧,她捂着额头,不由自主地说了心里?话:“可...奴才现在一闭眼,就能看见?那?两个?人的?尸首。”
他?说完见?她一脸惶然,眼睛还红着,心头一软,抬手?她按着额头的?手?拉下来?,缓声道?:“你这并不算杀人,是正儿八经的?防卫,难道?土匪进了家里?,你还不能拿刀反抗了吗?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你又有什?么错儿了?”
也许是熏香真有静气凝神的?效果,也许是他?温缓的?嗓音,四宝不知不觉心就定了下来?,讷讷道?:“那?督主...我该怎么办?”
他?道?:“把那?日的?事儿一件不漏的?仔细告诉我。”
四宝定了定神:“我才从恭俭胡同出来?就遇到了十三皇子,他?口口声声说让我跟他?走,我自然不答应,趁他?们不注意就跑了,本来?是想回宫的?,没想到又迷了路,绕了许久才绕出来?,这两人就过来?套上麻袋劫我走...”
她把接下来?的?事儿隐去了谢乔川参与的?本分,都说是自己干的?,陆缜听出她说话不实不尽,却?也没多问,反正他?想知道?的?都能查出来?,转而问道?:“你把那?两人的?尸首扔在了哪儿?”
四宝想了想:“巷子附近的?一口井里?。”
他?又问道?:“你们被劫持有谁看到了吗?”
四宝又有些惴惴:“街上不少人都看见?了,不过那?两个?侍卫是蒙着面的?...”
陆缜颔首,这事儿对他?来?说不算大事儿,叫过人来?几句吩咐下去就能料理妥当,就连后手?都预备下了。
四宝怔怔地听了会儿,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这样的?人不当督主,他?真想不出还有谁能当督主了。
他?顿了下,想想十三皇子那?滚刀肉的?性子,转头看了她一眼:“这几日你先留在司礼监办事儿吧,无事不要出去。”
四宝忙不迭地点头,先吩咐人盯着十三皇子那?边,按说两个?侍卫失踪,最?先发现的?应该就是这位皇子,没想到这位皇子仍旧每天招猫逗狗的?,压根看不出来?有怀疑的?意向。
成安回来?禀告道?:“回督主的?话,十三殿下那?边没什?么异动,只当这两人是办砸了差事没敢回来?,他?一怒之下把身边的?总管太监赵玉狠狠地罚了一通,赵玉正在屋里?养伤。”
他?顿了下又道?:“赵玉这人是根墙头草,眼看着十三皇子不待见?他?,不知怎么又搭上了和嫔娘娘那?边,这几日多有往来?的?。”
陆缜听完颔首应了:“十三皇子那?边再不用多留心,最?近多盯着和嫔宫里?。”
成安点头应了个?是,四宝好?一阵没回内官监去了,她本来?正在屋里?对账,见?成安走了才抬头可怜巴巴地道?:“督主...”
陆缜瞥了她一眼:“账算完了吗?”
四宝:“...没有。”
他?嗯了声:“那?就接着算。”
四宝:“...”现在算账是重点吗,是重点吗!
事实证明?陆缜的?指导方针还是有成效的?,赵玉派去的?两个?人失踪,他?先意识到不妥,禀报了十三皇子,十三皇子压根不信四宝这小胳膊小腿儿地能杀人,赵玉没想到他?浑成这个?样子,干脆决定另投明?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和嫔。
所以最?先发作起来?的?竟然不是正主十三皇子,反而是和嫔那?边儿,她直接派了总管太监去内官监要人了。
她这回倒是想的?很透彻,与用这个?把柄要了四宝的?命,到不如拿着这把柄先把四宝要到身边来?,一来?可以慢慢整治这根心头刺,二来?正好?可以用四宝来?吊着一直不怎么服她管教的?十三皇子,简直是两全其美?。
她如意算盘打的?倒是不错,可惜派去的?人去内官监却?扑了个?空,四宝这几日都呆在司礼监,她也找不着机会下手?,正暗自愤愤的?时候,没想到陆缜竟带着人过来?了。
两边是在御花园撞见?的?,和嫔本来?跟陆缜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是逢迎的?时候多些,不过自打上回她被他?当众下了脸子,见?到他?就格外不顺眼,冷着一张明?艳脸庞:“厂公若无事便让开吧,我还要回宫礼佛呢。”
她说完才看见?陆缜身后站着的?四宝,想到这些日子在这小太监身上费的?神,心里?不由突突冒火,最?让她冒火的?是折腾到现在,这死阉奴还活蹦乱跳的?,她念及此处,目光不由凌厉了几分。
四宝虽然不大明?白陆缜想干什?么,不过身前有这尊大佛挡着,也不太害怕,坦然迎向和嫔凌厉的?目光,欠身行了个?礼。
陆缜随意笑了笑,直奔主题:“听说娘娘前日派人去了内官监?”
和嫔神色一松,伸手?拢了拢云鬓,婉转一笑:“我当厂公有什?么事儿呢,这点小事儿还劳烦您亲自过问,真是折煞了。”
陆缜面色不变,悠然浅笑:“这点小事儿,娘娘不也亲自派人过问了吗?”
和嫔脸色沉了沉,又看了四宝一眼,挥退了周遭的?下人,停直了脊背道?:“厂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十三皇子那?边少了两个?护卫,他?心大又不管事儿,我这个?当娘.的?总不好?不过问一句,我已经着人探查过了,这两个?侍卫的?失踪,您身后那?个?奴才脱不了干系!”
她冷冷一笑:“厂公若是不想惹事,还是把他?交给我来?处置,咱们彼此方能安生?。”
这点威胁陆缜全然不放在眼里?,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十三殿下前几日在禁足中?擅自出宫,娘娘若执意追查下去,只怕对殿下更?为不利。”
和嫔对这个?便宜儿子是好?是坏并不关心,反正她不过是要一时的?保障,亲儿子她以后自己也能生?,于是冷淡地笑笑:“他?既做错了事儿,受罚也是应该的?。”
陆缜从容道?:“看来?娘娘是打算执意追查到底了,我奉劝娘娘一句,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还望娘娘三思。”
和嫔最?是个?受不得激的?,听见?这隐含胁迫的?话,登时面带怒色,声调不知不觉提高了几分:“厂公这是在威胁本宫了?!”
她好?歹也是个?嫔位,陆缜竟然为了护着一个?小太监敢这般对待自己,让她如何不怒?
陆缜淡声道?:“娘娘多心了,臣不过是跟娘娘闲话几句,娘娘若是不愿听,便当清风过耳吧。”
他?说完随意点了点头,带着人就走了,和嫔在他?身后气恨地直扯帕子。
其实这番话他?让成安来?说也不是不可,不过今日恰好?撞见?了,正好?把这一步子给落下。
四宝跟在他?身后,边走边疑惑地看他?,若有所思地皱着眉,陆缜瞧见?她神色,问一句怎么了?
四宝讷讷道?:“我怎么觉着...您方才在故意激怒和嫔娘娘呢?”
他?方才说的?话,可以说每一句都是废话,和嫔那?根本就不是个?受人威胁的?性子,他?也不至于做这么无聊的?事儿。
陆缜有些惊奇,他?以为她一直傻乎乎的?,没想到竟能瞧出来?,于是看了她几眼才悠然道?:“这事儿是个?脓疮,与其让人一直攥在手?里?当把柄,不如索性挑破了,给它一个?了解。”
他?含笑道?:“再没人比和嫔更?适合挑破它了。”
四宝有些明?白,更?多的?还是懵懂,蹙着眉毛略带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陆缜也没有过多解释,这不过是他?顺手?为之的?事情罢了。
和嫔果然是个?受不得激的?性子,没了两个?侍卫事小,但就这么被陆缜拿住了,实在是不甘心,回去之后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闭眼想了一会儿,叫上赵玉这个?人证,亲手?下厨做了点心,换了套元德帝素日最?喜欢的?衣服,提着精巧食盒去了嘉明?殿。
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元德帝近来?新宠上了一位婕妤,正在嘉明?殿看着美?人红.袖添.香,好?不惬意,听到和嫔有事禀报先是皱了皱眉,看了身边伺候的?太监一眼,太监会意,主动出去打发和嫔了。
和嫔满脸不悦,但无奈没有元德帝的?同意她也不敢硬闯,便让赵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了御前的?太监,御前太监静静听了,皮笑肉不笑地应一句:“奴才知道?了,娘娘把人证留下,请您先回去吧,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
和嫔无奈地跺了跺脚:“事情紧急,你好?生?通传。”
御前太监呵呵一笑:“那?是自然,娘娘先回去吧,圣上正忙着批改折子,实在是没空见?您。”
和嫔面有不甘地走了,她没想过东厂的?势力大到这种地步,她前脚刚走,后脚御前太监就把事儿传进了陆缜耳朵里?,等传进皇上耳朵里?的?时候,被他?掐头去尾地一说,就成了十三皇子身边有两个?侍卫下落不明?,和嫔娘娘前来?问询。
元德帝每天处理这么多家国大事已经够烦扰的?了,也没功夫过多理会区区两个?下品侍卫失踪的?案子,按着额角随口吩咐道?:“把人证交给陆缜,让他?交由东厂查办。”
御前太监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跑去给陆缜回报去了。
事情既落到了东厂,就好?办的?多了,他?先吩咐人找出两个?侍卫的?尸首,着人随意编了个?挑唆皇子欺上媚下,被发现之后畏罪自尽的?罪名,赵玉这个?活口既然落到他?们手?里?,自不能留他?性命,又把细节做的?完善,这桩案子就算是结了。
和嫔知道?之后很是不满,又在元德帝那?里?闹了一场,要求彻查,元德帝早就对十三皇子身边那?起子不教导人向上的?奴才心有不满,陆缜这么做其实不过是合了他?的?心意,他?还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十三皇子身边的?人重新换了一批老成持重的?,至于那?两个?侍卫真正怎么死的?,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细纠呢?
他?还是听她边哭边说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见?她闹腾的?人不得安生?,更?是对她失了大半兴致,沉声斥道?:“朕看你是整日闲的?慌了,这才生?出这么些是非来?,若实在无事,这几个?月就在屋里?吃斋念佛,没事不要出去!”
这话与禁足无异了,和嫔吓得委顿在地上,再不敢多言。
要说还是十三皇子最?极品,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身边的?奴才死了三个?,偏他?最?近又和新上手?的?一个?宫女儿打的?火热,对于这桩案子连过问都没过问一句。
就是不知怎么,元德帝知道?他?禁足期间擅自出宫的?事,出了狠招在他?宫外调了一队侍卫日夜巡逻,绝不给他?再偷跑出去的?机会,十三皇子是个?浑人,直接跟和嫔闹了起来?:“我的?事娘娘以后最?好?少管,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为我好?,呸!到底不是亲生?的?!”
两人这算是狗咬狗,和嫔气的?差点没晕过去,对着十三皇子又是一顿好?骂。
整件事不过三四天就迅速没了过去,四宝简直叹为观止,对着督主由衷赞叹道?:“您可真厉害。”
先想法子刺激和嫔让这事儿发作,然后再出手?料理,最?后在东厂这儿彻底结案,虽然听着简单,但每一步要达成目的?需要的?能量,想想就让人心惊。
这话不知道?旁人说过多少回,陆缜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听她说来?就怎么听怎么顺耳,他?看了看她的?星星眼,眼底有几分笑意,却?没言语。
四宝自顾自地继续感慨道?:“要是我哪年能有您八分之...不,十成中?的?一成本事就好?了。”
陆缜正在给折子批红,玉白的?手?指捏着狼毫笔,随意道?:“那?你便留在司礼监当差吧。”
他?说完自己也怔了怔,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他?是挺喜欢四宝这小东西的?,也愿意出手?护着她,甚至想养这么一个?人在身边逗趣儿解闷,但终究是他?的?私事,让四宝进司礼监总有些公私混淆的?意思,他?原来?虽也提过,不过是玩笑般的?一句,还被四宝给拒了。
不过他?说话虽然不能说一言九鼎,但也差不离了,自不会往回收的?,于是怔了一瞬之后又多了几分期待,不知道?这小东西会怎么回答呢?
四宝也愣住了,她倒是挺愿意来?司礼监多学?点东西,顺便留下来?报答督主的?,不过就这么答应了会不会被鄙视攀高枝?
她自顾自在道?德和前程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谢,肉麻兮兮地道?:“多谢督主赏识,奴才甘愿为烛火,为司礼监照亮前路。”
陆缜:“...”
他?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言,但是见?四宝想了这么久,又莫名有些不悦,托腮微微一笑:“若是不想来?,不用勉强自己。”
四宝忙摆手?:“怎么会勉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奴才真的?可想来?了,我小时候做梦就梦见?我到司礼监来?当差啦,当时一梦完祖坟上呼啦呼啦冒着青烟,结果你看,可不是应验了?”
陆缜:“...”
他?沾一笔朱砂,无奈摇头:“那?你就回去把东西收拾好?,让成安在司礼监给你找一个?地方暂先住下吧。”
四宝忙忙地退下,虽然她答应的?快,但是临别还有点惆怅,一回到内官监就满面愁容地对冯青松道?:“干爹,督主让我以后去司礼监当差。”
冯青松在宫里?也混了这么多年了,最?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因此提也没提一句为什?么四宝在司礼监住了这么多天,开开心心地道?:“你小子也有今天,终于是小人得志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