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取近道离开庆云岭,四野辽阔,近午的阳光和煦温暖,远方长草坡下有牧民在驱赶羊群。
父子二人并肩骑行,西风和照夜白都是战马中的名马,并不贪恋春草的嫩芽。
海东青翱翔于上空,忽然发出一声短促鹰唳,西风也警觉地抬起头,旁边这匹照夜白年轻一些,更是躁动地挪动四蹄。
“附近有东钦游骑。”沈庭央伸手安抚旁边的照夜白,推测道。
“没错。”沈逐泓随手将面具抛给他。
沈庭央听话地戴好面具:“爹,咱们越境了,碰上东钦人,说不定会被找麻烦。”
沈逐泓气定神闲,向海东青发出哨令,似笑非笑道:“越境的是咱们,该是咱俩找他们麻烦。”
沈庭央哭笑不得,已经做好准备:“听说东钦游骑很难缠,要一路杀回去吗?”
“那倒没必要。”沈逐泓遗憾地看向儿子,“有爹在,你还担心这么多,看来是爹做的不够好。”
“不不。”沈庭央立刻把弓箭挂回去,表示对父亲十成十的信赖,“只是想给父王打下手。”
“借‘还霜’一用。”沈逐泓朝他勾勾食指,接过长弓,笑道,“鞍前马后,杀人夺颅,此等琐碎小事,自当为小王爷效劳。”
只谈笑间,四面八方已经现身几十铁骑,他们沉默,森然,黢黑铁甲罩身,悄无声息从长坡下围过来。
——东钦游骑。
他们是背弃王军的游荡者,不被东钦王朝接纳,只能在草原上凶残屠戮、四野掠夺。
沈庭央攥着马缰,看一眼父王好整以暇的背影。
三十步之外,对面一名首领模样的人抬了抬手,四周铁骑才停了马。
那首领披着一身旧皮袍,脸上刀疤纵横,冷冷看过来,沙哑的嗓音以匈奴语说道:“崇宁王,这是你的儿子?”
“他叫沈庭央。”沈逐泓淡淡地回以匈奴语,“阿楚塔,这么多年了,游荡得像个亡魂,还要为东钦王朝做事?”
周围游骑发出躁动不满的呼喝声,被阿楚塔一个手势制止:“沈逐泓,你的胆子一向很大,跑到这儿,似乎一个随从也没带。”
他话音一落,铁骑们蓦然抽刀,像是要扑向猎物,却又格外忌惮沈逐泓。
沈逐泓横架长弓,一刹那三支连珠快箭,游骑应声跌落马下,海东青飞扑俯冲,利爪掠着数人鼻尖划过,威慑一圈,才稳稳停在沈逐泓肩头,锐利的目光盯着敌人。
沈逐泓的声音低沉下来,霎时有股令人臣服的威压:“两日前,骚扰大燕北境鸣沙镇、屠掠百户平民的,正是尔等。”
游骑瞬间寂静一片,他们对沈逐泓的畏惧经年日久,一时间并不能消散。阿楚塔语气谨慎:“你是来报仇的?”
沈逐泓将还霜弓挂在鞍侧,按剑笑道:“崇宁军已收拾掉你大半人手,本王不过陪儿子来散心,路过罢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阿楚塔,那些人是东钦王朝派给你的,本王不与你计较,只提醒你,不要投错了人,帕赫丹昂身上,没有半点仁慈。”
阿楚塔沉默了一会儿,提起斩马.刀:“你儿子戴着面具,但必是个漂亮的孩子。”
这是挑衅,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打算与崇宁王硬碰硬了。
沈逐泓侧过头对沈庭央微微倾身行了个优雅的礼:“有劳小王爷帮个忙。”
沈庭央尚不明白要帮什么忙,但相信自己与父亲默契无间,心里并不慌张。
阿楚塔一个号令,游骑瞬间逼上前来,海东青登时发出怒唳。
沈逐泓悠然对儿子说:“草原游骑的战术与狼群如出一辙,前倨后围,斩马射人。”
“小王爷觉得,他们错在哪儿了?”沈逐泓问。
沈庭央笑了笑:“咱们并不是羊群。”
“正是此理。”
沈逐泓拔剑,竟吹了个响亮悠扬的匪哨,剑扛肩头,一夹马腹,照夜白昂首长嘶,如有千军万马般的气势冲向前去。
沈庭央集中全部注意力,错开半个马身跟着父亲。沈逐泓手中的昆吾重剑阔锋无往,甫一错身便“锵”地一声将阿楚塔的斩马|刀重重撞开,翁鸣声震得人耳内生疼。
阿楚塔在马背上回身,提刀破风横挥,沈逐泓的剑擦着刀身爆起星点火光,手腕雷霆万钧般一压,将阿楚塔逼得连连后退。
沈逐泓有如切瓜砍菜一般,将数名游骑杀落马下,突出重围,没有回头,冲沈庭央打了个响指。沈庭央立刻注意到有游骑悄悄发信烟,于是几乎倒挂马身,一荡便从地上掠了几颗石子,弹出去将信烟截落。
沈逐泓一骑当先,所过之处无人碰得到沈庭央衣角。昆吾重剑沾了浓稠的血,他勒马回身,目光如冷铁扫过,不发一言。
沈逐泓不紧不慢地换为反手持剑,阿楚塔冷冽的表情顿时一颤——这是警告,他将以最快的手段杀尽他们。
阿楚塔忽然意识到一个错误,不该拿沈庭央挑衅崇宁王。
沈逐泓回头看了看沈庭央之后,却毫不犹豫收了剑。
他对阿楚塔淡淡道:“你的命,今日起,就是他给的。”
阿楚塔心神剧震,看向沈庭央,握刀的手骤然一紧,又缓缓松开。
最终做了个复杂的手势,乃是愿赌服输之意。
沈庭央怔了怔,旋即明白父亲的意思,朝阿楚塔微微颔首。
游骑沉默地停在遍地尸首间,沈逐泓调转马头,带沈庭央绝尘而去。
“见了血,心里难受?”沈逐泓问。
“……不大习惯。”沈庭央说。
沈逐泓:“边境附近的东钦牧民、大燕子民,死于他们手下已有上万。无国无法,不仁不义,今日的血,是结束他们的罪。”
沈庭央心里平静许多,想了想,问道:“东钦游骑连他们东钦人都不放过,为何没被两国边军联手剿灭?”
“问得好。可知死在他们屠刀之下的,是燕国人多,还是东钦人多?”
沈庭央想了想:“东钦人不多于五百,几乎全是我大燕国人,甚至有数名边城官员。”
“正是。”沈逐泓点点头,“又可知游骑之前,还有过什么人?”
沈庭央似有所悟:“是莫浑刀匪,不认国,不伏法,与游骑如出一辙,且杀人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