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堂人手紧张起来,沈庭央束起衣袖,亲自忙前忙后,每个时辰都仔细检查一轮,与大夫们再三商议过后,确定最佳的火温和分量配比,确定每组试药病患的发病阶段,筛选年纪性别病史,确定各组人数,确保以最高效率进行测试。
他?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可每一刻,他?都在思念花重。
不要死,他?们谁都不要死,这辈子?的相遇多难,怎么能到此为止?
他?杀出一条血路,走过漫漫长夜才走到花重身边,又怎么能认输?
连绵不断的雨水,暴雨倾盆再转为细雨霏霏,白天和黑夜的交界如此模糊,前十批药送出去后,夜晚也临近了。
嘉善堂的老大夫,是众人之中唯一知晓花重感染了黑瘟疫的,他?拄着?拐杖把沈庭央赶到门外:“小王爷快回去,这儿有人值夜,有?什么问题就让人叫你。”
沈庭央笑吟吟道:“多谢老先生?。”
他?就离开?嘉善堂,向守在门外的燕云军打听:“侯爷在哪儿?”
“应当还在城北。”
蒙蒙细雨,沈庭央没有打伞,徒步去往城北疫区,夜晚将?至,城中已经施行宵禁。巡防兵都要查问去城北方向的人,守备格外森严。
沈庭央在街口停步,望着?不远处的人。
城北是疫病隔离区,三道木刺路障和栅栏,将?发病之人与外界隔开?,能自由进出的只有物资,路边戍守着?巡防兵,每个路口都有弓箭手待命。
火把在昏惑的雨里影影绰绰。
花重就在不远处,他?依旧一身绯艳清绝的红衣,袖子?挽至小臂。他?的外袍给了沈庭央,于是修身的交领长袍勾勒出清晰的腰线,微微俯身对一个孩童说着?什么,给了那孩子?一块糖。
沈庭央看了好一会儿,眼睛舍不得移开半分,走近些,不高不低唤了声“侯爷”。
声音着实不怎么响亮,可花重似有所感,直起身回头,看见他?的小王爷笑盈盈站在那儿,便也笑起来。
花重对身边将士吩咐几句,道别后走向沈庭央。两人在伞下拥抱片刻。
“回家。”沈庭央笑笑说。
“嗯,回家。”花重牵着他?的手,一边彼此低语,一边慢慢地走向住处去,偶尔与街边百姓、士兵问好。
他?们像一对寻常夫妻,日落时分,结束整天的劳作,相携归家。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天,没有末世般的阴影,也没有悬在眼前的生?离死别。
沈庭央悄悄擦了下眼角。
“侯爷。”迎面走来天青衣衫的少年,看见二人相扣的十指,神情有?些复杂。
花重向他?微一颔首:“杜小公子。”
“我父亲邀请侯爷到家中一叙。”少年道。
沈庭央仍记得他?在城楼上那个笑容,颇有?些阴影。花重握着沈庭央的手指紧了紧,像在安抚他?,对那少年道:“杜家所出的药材,朝廷会以三倍价格补款。请转告令尊,这功劳,我已奏与陛下,这几日事情多,暂不叨扰了。”
少年有点难过,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侯爷现在要回住处,对不对?总要吃晚饭的,不如……”
花重忽然笑了笑:“不必麻烦了,我家这位小王爷远道赶来,受了不少罪,想回去好好陪他。”
少年闻言看向沈庭央,温和的表情有?一刹裂痕,怔了怔,勉强笑笑:“既如此……就改天吧。”
花重挠了挠沈庭央的手心,带着发呆的沈庭央离开了。
“你方才说什么?”沈庭央才回过神,脸有些红。
“说了实话而已。”花重把伞向他?那一侧倾斜几分,“青州城封锁后,杜家主动捐出大批药材。”
沈庭央:“所以你对那杜小公子很好?”
花重就笑,摩挲他的手指:“别多想,我只对你感兴趣。杜家即便不捐,我入城后,也势必要强行征收城中所有?药材,何况杜家库存的药材量实在太大,本就有?问题,眼下兵荒马乱,不与他们计较罢了。”
沈庭央不说话,提起袍摆跳过一处水坑。
“对不起,阿绾。那天在城楼上,是想让你走的。”花重说,“比起让你不难过,我以为让你平安活着更重要。”
“别,别这么说。”沈庭央低着头,“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哪怕你将?来不喜欢我了,也愿赌服输。”
“来。”入夜,花重带他到房间内,“喜欢这个么?”
桌上两只漆木托盘,各呈一套婚服,金线珠玑刺绣,龙凤团纹流光溢彩。
沈庭央愣住了,半晌笑着?揉了揉眼睛,被花重抱住,脸贴着?他?胸膛,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换了婚服,拜过天地,遥拜高堂坟茔所在方向,于红烛前对拜。
“委屈你了。”花重满眼温柔地看着?沈庭央,婚服绯艳,少年如国色牡丹,清隽精致的容颜人间难寻。
“不委屈,若我真委屈了,才不会乖乖嫁你。”沈庭央笑起来眸光灵动,不自主地带着?点儿撒娇语气。
花重细细端详他?。
所谓委屈,不是大婚之日没有?华丽排场,也不是旁侧无人见证,而是愧疚,愧疚于生死未卜却还娶他。
“看什么呢?”沈庭央朝后挪了挪。
花重回过神,笑道:“看小王爷穿上婚服的模样,待会儿脱掉就看不着?了。”
沈庭央立刻又脸红,被他说得想躲起来。
却被那有力的手臂箍住腰,低沉如碎玉的声音在耳边说:“别躲,我想要你。”
修润的指尖挑开?大红吉服的衣襟,将?少年无瑕的身躯从衣衫里剥出。沈庭央也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攀住那肌肉修劲的腰身,勾住他?脖颈,以无措而柔韧的姿态缠上去。
他?们亲吻,从温柔缠绵到炽烈疯狂,雪白的牡丹靡丽绽放。
少年腰身柔软得不可思议,甜美的脸庞染了薄红,眸色迷离失神,咬着微肿润的唇呢喃着?,带着哭泣或欢愉的音,被不断冲撞掳掠,成了一汪春池。
死亡还在暗处觊觎,而他?们抵死相缠,手掌摩挲过每一寸肌肤,都是落下烙印的疆土。
那杯绵长的新酒饮下,沈庭央就想起旧时王府的归燕楼,金腰燕年年归来,主人却不在了。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也想筑一座燕子?楼,关你在里头,隔绝风雪尘埃,永远伴你暖炉新酒,夜夜好梦,岁岁相守。
太迟了吗?
红烛帐外高照,花重将?他?手腕扣在头顶,近乎狠戾地漫长深吻后:“阿绾睁开?眼,看着?我。”
少年被吻得呼吸急促,睫毛微颤,睁开?眼望着?他?,也避无可避地看清他?们最亲密的模样。
花重覆身下去,吮舐他?的泪。
“就像这样,阿绾,我想要你。”
良夜如水,欢情迟迟。
雨还在下,铺天盖地,笼罩城池山河,沁入人间巷陌。
他?们不停地亲近着?彼此,耳鬓厮磨,一遍又一遍占据彼此。
天快亮时,沈庭央在花重怀里轻蹭了蹭,听见院外隐隐人声。
他?起身,按住花重不让他下床,自己抓起一件外袍裹上,跳下床冷不防腿还软着,步子顿了顿,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硬是快速走到门边。
沈庭央推开门的同时,管家带着医馆的人刚进院。
“有?结果了”沈庭央披衣赤脚走出去,站在廊下问道。
医馆的人匆匆上前,递上一只罐子?:“赵老先生?说让送来,那一批十个病人里,三个高烧退了些,药效未必这么快,很可能只是巧合,但先生?说还是尽早试试。”
沈庭央谢过那人,进了屋关门转身,捧着瓷罐回到床边:“先喝,我去给你找糖。”
可花重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拉沈庭央入怀,在他额头亲了一下:“这就够甜了。”
沈庭央把空瓷罐放到一边,扑到他怀里,抬起头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扬着下巴:“侯爷,今天别出去了。”
花重手指伸进他?脑后发丝间揉了揉,“那就陪着你,阿绾想做些什么?”
他?长发散着,只披一件红袍,锦袍散敞开?,现出肌肉轮廓劲瘦分明的胸腹,那力量感与侵略感十足的线条一路延伸下去。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怎么会被瘟疫钉在阴影下?怎么会变得如感染者们那样,血肉骨骼侵蚀殆尽?明明他还好好的。
沈庭央眼尾还泛着?薄红,望他?的眼神竟天真极了。
“和我的大美人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很好。”沈庭央亲吻他手指,温驯而又固执,“我都快忘了,到底怎么得到你的,好像什么都没做,老天就把你给我了。”
花重笑着?说:“是上苍垂怜,把你给了我。”
沈庭央却不说话了,埋头在他怀里,深深呼吸他的气息。上苍垂怜吗?可为什么又夺走他?呢,对这苍天该说一句恨,还是一句谢?
疫病潜伏期三日,这是最后一天了。
他?们一刻也不离开彼此,中午和傍晚又有?药送来,他?们谁也不提分离的事。
直至入夜,花重在亲吻时,一捏沈庭央颈侧穴位,给暂时昏迷的沈庭央喂下一粒药,让他真正陷入一场漫长昏睡。
而后,花重起身更衣,离开了这飘摇夜雨中温暖的灯火,孤身前往城北疫区。
隔离区试药的病人不论病情处于哪一阶段,都要单人隔离。
按照近乎严苛的一系列程序后,花重从容地走进一间空房,屋内摆设简单,门在他身后合上。
凌晨时分,他?开?始发烧,进入疫病感染第二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