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汐面上嘻嘻哈哈,内里性情柔软,并不是个能和人争斤分两的主儿,顾沅随便挽了个一窝丝,匆匆披了衣裳推门出来,等她到了院门前,果然许汐已经败了阵,只哑着嗓子坚持:“眼下我等文书在手,黑字白纸写得分明,大不了咱们公堂上走一遭,让世人都来评评公道!”
“走一遭又怎么样?走遍天下,没有自己的地方自己不能住的道理!”对方早把她的色厉内荏看在眼里,语气越发无赖,“当初我本不愿租与你们几个,是你们几个老话说尽,我看着实在可怜才让你们住了进来,结果怎么样?养蛇被蛇咬!要上公堂?好啊,咱们衙门口见,左右我周四没甚功名,就陪你打到底,误了八月朝廷大考,可别怨我!”
老话说京混子滚刀肉最是难缠不过,果然一句虚张声势的恐吓就能让人说不出话来。顾沅紧走两步上前,把许汐护在身后,朝着周四一礼:“周四爷,不是我们不肯搬,实在是期限太紧让人为难。”她咬着唇故作思索了一阵儿,“我看您也是说话算话的汉子,能不能与我们解说解说,到底是遇到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急着腾房子?事情摊开了商量,说不定就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这招以退为进用得不算很巧妙,难得道说话人语气和平声音诚挚让人心里舒服,周四瞥了一眼背后的几个彪形大汉,面皮上骄横,心里头也是骑虎难下的为难。平心而论,他不愿意开罪这几位房客,一是几位小娘子老实不惹事,租金交得爽快,二是毕竟是来京赴考的人,指不定就要一步登天,要在京里头吃得开就要懂得做人留余地的道理,犯不着给自己惹祸上身。
“不瞒娘子,”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让身后的大汉打了头阵,“这位秦二爷是我的把兄弟,他要用房子,看中了我这里,几十年的交情,我张不开嘴。要不然,你们两位商量商量?”
秦二是分到遂王府里当差的京卫百户,论武艺十个周四也不是他的对手,可论做泼皮十个他也敌不过周四,对着一位漂亮年轻娘子更是窘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硬着头皮瞪眼睛耍横:“老子看中的地盘,谁敢赖着不走?”
“嘿嘿,这位老兄话说得有意思。”外面一个看热闹的公鸭嗓搭腔,语气不咸不淡,“京里头最好的是禁城,要是老兄看中了,难道当今万岁,也得搬家?”
秦二听见这声音,心里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口头上更是硬生生地不相让:“满京里谁不知道我秦二?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这地方有位贵人要用,你们今天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要不然误了时辰得罪了贵人——天下后悔药可没处买去!”
他挺胸叠肚,做出一番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凶恶模样。孙得秀咂咂嘴,觉得火候到了,不接秦二的话茬,正一正头上大帽,走到顾沅面前,稳当当地躬身行礼,目不斜视地将份名帖双手奉上:“两位是小娘子可是顾家小娘子,许家小娘子?小的孙得秀,奉家主九娘子之命,来请小娘子们论文。”他说着抬头冲顾沅一笑,“娘子们是斯文人,和这些泼皮说话也有违身份,二位且回房高坐,我和这位秦二爷商量商量。”
许汐登时松了一口气,扯了扯顾沅的衣袖,顾沅略一犹豫,便朝孙得秀行了一礼,低声道:“有劳孙管家了。”
“不敢当,不敢当。”孙得秀一面避开,一面又打量了顾沅几眼。他是遂王府内管家,不奉王命不出府,此次见顾沅还是头一遭。把顾沅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他觉得心里有数了:老话说乱头粗服不掩国色,果然真正美人怎样打扮都是美人,他见过的美人多,这么样打扮还能夺人眼目的不超过一掌之数,今天这位算是一个,怨不得遂王殿下放在心上不忘呢。
他自以为领会了遂王的意思,敷衍着和秦二争执了一阵,转身进院到了耳房门口,冲着眼巴巴等着的许汐和李清又行礼:“小娘子们受惊了。”
“不妨事不妨事,”眼见秦二等人还聚在院门口,许汐迫不及待地问,“孙管家,那个秦二可答应了?”
孙得秀故作踌躇:“不瞒小娘子,原本以家主之威,一个泼皮实在无足轻重,只是这秦二却勾搭了上裕王府里的人,投鼠忌器,实在不好撕破脸;何况此等小人奸诈,倘若日后含恨报复,娘子们提防不过,吃了亏就更不值当了。依小的来看,”他目光很有分寸地在房内扫视一周,“此处实在委屈了小娘子们,家主昨晚回了府,还叹息恨不能和小娘子们早晚一处,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移步,也落得个清静,岂不是好?”
许汐与李清对视一眼,都泄了气。孙得秀说得婉转,实则已经是丢盔卸甲认了输。明摆着的,秦二有裕王府做后台,惹不起,只能自己认晦气。三人向孙得秀道了谢,也都并不把孙得秀的后半截话放在心上,只当做是顺口人情,谦逊了几句,便送孙得秀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