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妮儿低着头,听到这句决绝的话,却好似并不惊讶,就像一部老港片里的慢镜头,镜头一点点的推,她一点点的抬起头。
黑的瞳仁,白的眼眸,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陈拓只听到她干涩的声音,她说:“好啊,赔给?你,要是你儿子有什么事,我就把我的命赔给?你,反正也不值钱,你要,就拿去好了。”
他的视线下移,看?见杨妮儿的两只手,十指并不纤细,关节甚至还有些微微的粗大,它?们随意地撑在砂石地上,有些肌肤凹陷了下去,里面甚至还嵌着小小的沙砾。
陈拓觉得自己整个嗓子都哑了,身边聚拢的人越来越多,他听不见也看?不见,眼里只有那个一脸麻木的姑娘,疲惫地半跪在地上,身上的白色短袖被汗水沁湿,贴在前胸和后背上。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树荫的空隙里射下几道阳光,蓝色的天空空旷寂寥,没有风,也没有云。
救护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杨妮儿木然抬眼,视线只在陈拓身上淡淡扫了一圈便随即移开,陈拓将陈文殊抱起,孩子脸色青紫,嘴唇乌黑,情况显然已恶劣到了极点。
大家手忙脚乱地将陈文殊抬上救护车,车上配备了急救医生,医生第一时间先给?孩子吸氧,车上车下忙成一团,杨妮儿隐在人群里,想等救护车开走后悄没声地离开,可惜老天还是不肯帮她,陈拓伸出一只手,拉着她的胳膊往救护车上一带,“你跟着一块儿去。”
杨妮儿点点头,“好。”
陈拓捏着她的胳膊不肯松手,杨妮儿也不肯抬头同他对视,一旁的医生给?孩子戴好氧气罩,转过头来问他们。
“你们是孩子的父母亲吗?”
陈拓不作声,挑衅般拿眼睛睨杨妮儿,杨妮儿只得开口向医生解释。
“不是的,他是爸爸,我只是一个公司员工。”
医生又转向陈拓,“孩子有没有过敏史或遗传性疾病。”
陈拓:“他生?出来就带着哮喘,这次估计又是哮喘发作,他妈妈身上总带着药,这次也是阴差阳错,他妈妈回家去了,我这儿没备药。”
………………
到了医院,陈文殊被推进抢救室,陈拓和杨妮儿隔了十来米远,各自占据抢救室门外长凳的两端。
陈拓摸了根烟出来,还没来得及点上就被经过的护士阻止,他懊恼地将烟揉碎,扔在五米远的垃圾桶上方。
杨妮儿独自坐了会儿,心里一片茫然,大脑空白,什么思绪都没有,她坐了会儿,觉得焦躁,又站起来去窗边远眺,日头已经开始西落,淡淡的晚霞染红天边。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被推开,陈拓上前两步,并不作声,回头淡淡睨了眼杨妮儿,示意她一同上前。
杨妮儿犹豫了几秒钟,终还是走了过去,两人一左一右,围住医生,眼神各异。
医生戴了只口罩,遮住大半面孔,或许是见惯了生?死,他声音淡漠,似乎只是宣布一场会议或是讲演一篇稿件。
“孩子危重,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人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是变成植物人的概率非常大,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拓的脸色立时沉下去,杨妮儿咬着唇,实在忍不住,眼泪潸然落下,她拉着医生的胳膊,声音颤抖,止不住的悲伤。
“医生,求求你了,孩子不能出事,医生,求求你再想想办法。”
医生按了按鼻头,“能想的办法我们都会想,明天等我们主治医生来了,我们再组织个专家会审,到时候看?看?有没有转机,你们家属的心情我理解,现在你们先去办理住院手续,顺便把医药费交一下。”
陈拓什么都没带,倒是杨妮儿,口袋里揣了有钱包,她跟着护士去缴费处交钱,陈拓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陈文殊被插了呼吸机,人在重症监护室里,看?不到,护士嘱咐陈拓,每天下午三点可以过来隔着窗玻璃看?一眼,陈拓应下,人还发着懵,护士又递过来一堆化验单。
“这是陈文殊的化验结果,医院电脑里留存了有一份,这份原件,你们家属保管好。”
陈拓接过来,随手翻了翻,本来只是无意识的行为,忽然在看到血液化验单那一张时,骤然停滞。
化验单是半张A4纸大小,上面一堆数字,血小板,球蛋白,胆红素之?类的数据,被一一罗列,陈拓的注意力落在最后一行,那里赫然写着,陈文殊的血型,AB型。
陈拓清楚知道自己是O型血,当年他回陈家认祖归宗,除了要验DNA,其他五花八门的体?检做完了全套,他记得明明白白,陈高?鹏是O型血,陈建民和陈建词,统统都是O型血,所以当老爷子拿到他的化验单的时候,舒心一笑,说了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他一个O型血的父亲,怎么可能生出一个AB血型的孩子?
剧烈的轰鸣声在脑中和耳边同时炸响,陈拓踉跄了几步,扶着墙靠坐在身后的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