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有点不敢信这会是傅衍之的备注,所以看他的时候目光有些审视的意味,尤其是傅衍之穿了他最喜欢的那套在意大利定制的杰尼亚西装,领针都别得位置精准。
傅衍之看着她,明明是在卫生间,但是江芸没避嫌,直直地戳在门口,她问他:“你做什么呢?”
她嚷嚷地二楼都听得见,他在厕所西装革履的搞什么飞机。
傅衍之没回答,皱着眉接了电话。
江芸听到他叫了一声爸。
她抱着胳膊守在他的厕所门口,听到他在厕所弄了点什么,似乎还放了水。她坐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守在这里,等他出来时她都险些睡着。
傅衍之看她躺在木地板上,伸手拉了拉她,江芸睡得迷糊,握住他的手心,抱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了,因为借了他的力度,江芸窝进他的怀,被领针磕了额头,江芸有点被磕疼了,揉着脑袋,红红的一小块。
她闻到一点铁锈味儿。
“没去出差?”他问。
“没有,明天去。”
她狐疑地看他,把他浑身上下盯了遍,很好奇他在厕所鼓捣什么,但是她知道傅衍之不会给她说。
刚才给他打电话的是他亲爸吧,傅衍之也没跟她说过。明明手机是他总睡在她身边才放在那的,可他什么都不说。
一会儿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响起来,傅衍之接下来,说了两句没事,就挂了。
江芸吸吸鼻子,他一只胳膊搂着她,抚着她的肩膀和手臂,最后抚了她的腰,又回来向上,江芸被他弄得脸红。
傅衍之当时随便用纱布缠了一层,用手表遮挡,第二天都有点被磨烂了,他就去医院缝了缝。
这两天傅衍之跟二十一世纪太宰治一样,总在想怎么死,回了家对着游泳池,顺路就背对着栽下去。
傅衍之的求生欲望很低,低到没有挣扎的必要,任由水跑到他的肺,太阳在水里折射了几层的虚假的柔光,傅衍之伸出手,果然没握住。但这让他从这迷幻的追求中苏醒过来。他还不能死。
他得活着,虽然很矛盾,但是死和活,都是为了他的小江芸。
江芸回来就看到傅衍之浑身是水,地板上一条水痕,外面朗朗白日,他的白色衬衣贴肉,西裤也湿透了,站在客厅里,像只刚转生的水鬼。她被吓到了,给他用毛毯擦,让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江芸把傅衍之的湿发弄到一边,傅衍之睁开眼睛,他的棕色眼瞳浅淡到与透明水彩同调,还没有全干,他的那点祖母绿被轻轻点染进去,顺着瞳孔的纹路隐藏在最深的低端,掺杂在棕色里,不易察觉。
江芸看着这双眼睛,心里热得发涩,疼到让她忍不住在他唇边求个纾解的方法,他嘴里有点游泳池消毒水的味道,江芸拿着清茶给他漱漱口,傅衍之这才又吻了上去。
江芸坐在他怀里,他潮哒哒的,江芸也不嫌弃,搂着他的腰,听到他还惦记那两张票,江芸的担忧随着她的爱攀缘而上,把她占据了,她答应他会陪他去看。
傅衍之尝到她的温暖,低头吻着她的侧脸和唇,江芸没拒绝他,只小声说:“不想做那个。”
他知道,他只是亲亲她。
小江芸二十了,她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他的眉毛。
小小的报复,江芸咧嘴笑了笑,傅衍之想起她十六岁傻乎乎的样,捏了捏她的脸蛋。他的捏转变成抚摸,江芸贴着他的掌心,想到他很快就要离开了,笑容收敛,呜呜的哭了。
*
江芸之所以主动给他买票,就是因为她发觉傅衍之已经没什么爱好。他不弹琴,不摆弄他的收藏品,也挺久没买衣服,没有自己磨过咖啡了。
她本来不该担心他,但是忍不住,可她没换来傅衍之的喜悦,只有他的离别宣言。按照他的意思,他夏天就要走了,江芸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段时间,比起每天哭闹,她想还不如好好的。
歌剧唱得卖力,舞台布景做得逼真,那团热火坠入人间,黑暗腾得燃起光明和希望,普罗米修斯却被绑在山上,承受着无穷尽地被啄食的痛苦。
江芸不喜欢沉重的古典悲剧,她能接受的底线是浪漫悲剧,比如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个人互相表白要哭一次,两个人假死真死也要哭一次,如果再放一首《youraisemeup》,她能哭得背过气去。
像这种题材的,她听不懂也看不懂。
但是傅衍之神情专注,有点很久之前江芸陪他听交响乐的样子。
她就看着傅衍之,偶尔睡着都会被音乐震醒。她听到鹫鹰的嚎叫,掺杂着普罗米修斯的哀吟,江芸忍不住握住了傅衍之的手。
傅衍之张开手掌,缠绕了她的手指。
她出剧场的时候听到傅衍之说:“我同情神。”
江芸想她也挺同情的,被咬也太疼了,宙斯这个万物之主真的有办法啊,知道普罗米修斯死不了用这种方法折磨他。
这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她偶尔翻了翻芥川的书,才明白傅衍之当年的意思。
“所有神的属性中,我最同情的是,神不能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