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搁下饭碗,谢染和纪南方便走了进来。
谢怀琛这等境况,纪南方通宵达旦候着给他看诊。
“如何?”陆晚晚问他。
纪南方翻开他的眼?睑,眉头拧起,复又松开:“又发起了热,情况不大妙。”
“那?怎么办?”事到如今,陆晚晚反而镇定下来,冷静地问纪南方。
他道:“我去给他开方子煎药,屋里留人拧帕子给他降温,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继续高热下去。”
“有劳纪大夫。”陆晚晚朝他福了福身。
纪南方道:“少?夫人客气了,若不是小公爷仗义出手,我恐怕早已?没?命,如今我只是做我应当做的。”
他和谢怀琛交情如此?之好??
陆晚晚莫名?其妙想起上一世纪南方突然出现在宁家为宁夫人治病的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会不会是谢怀琛?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上一世谢怀琛和宁蕴关系颇好?,既要引荐大夫,为何不走明?路?
“少?夫人?”陆晚晚忽的惊醒,谢染红着眼?眶叫他。
收回思?绪,她问:“你刚才说?什?么?”
谢染重?复了一遍:“我来伺候公子,你去歇着吧。”
陆晚晚摇头:“无事,你下去吧,我可以。”
谢染还要再说?什?么,陆晚晚截住了他的话头:“你去吧。”
他只好?依言退去门外,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那?就去给纪南方打下手。
陆晚晚吩咐揽秋打来凉水,绞了帕子敷在谢怀琛额上给他降温。
等到半夜,他又凉起来,牙关微颤,身子发抖。
陆晚晚知道,有伤即有寒,命揽秋抱了两?床被子裹在他身上,另塞了两?汤婆子在被窝里。
他还是冷,忍不住发抖,
陆晚晚将他抱着,拥入怀里。
午夜,谢怀琛醒了片刻,他趴在她怀里瑟瑟发抖,隐隐约约睁眼?看她。
她一身墨发红衣,一缕长发忽的松脱垂下,轻拂过鼻尖,他嗅得满鼻清香。
他笑了笑自己,这一夜的梦境光怪陆离,此?时竟梦到陆晚晚嫁给自己。
他怎么会这么傻,念一个人念得痴了呢?
陆晚晚睡得不踏实,她一向如此?,心里有事时,难以入眠。
合眼?那?短短的功夫,她的梦境里各种魑魅魍魉张牙舞爪地横冲直撞。她不怕鬼,却也惊心。
她很快又醒来,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摸了摸他的额头,不那?么烫了,身子也抖得没?那?么厉害。
她将谢怀琛放回床上,又重?新拧了帕子继续给他冷敷,接近天明?时分,他的体温终于?回归正常。
纪南方又来看了两?回,灌了些熬好?的汤药,道:“退热了,这是好?事。”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陆晚晚折腾了一夜,眼?底青痕毕现,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几分虚弱。
纪南方道:“看他的造化。”
说?罢,他叹了口气。
待到天色大亮,陈嬷嬷和月绣来伺候她梳洗。礼数从简,但基本的规矩还是要的。
走在檐下,陈嬷嬷教导她:“待会儿见了国公爷和夫人,你得给他们敬茶,改口称公婆。”
陆晚晚点点头:“我明?白。”
此?时谢夫人也刚被刘嬷嬷叫起来,她昨夜担心了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微亮时才合上眼?,睡了没?有两?刻,就被刘嬷嬷喊了起来。
她神情中有些疲惫:“多抹些脂粉,今日是晚晚和琛儿的好?日子,看起来精神些。”
刘嬷嬷颔首:“我省的。昨儿我跟夫人说?的,可都记下了?”
谢夫人回忆了一遍,道:“她给我敬茶,我说?几句吉祥话,再送她改口礼,没?错吧?”
“是是,没?错。”刘嬷嬷给她插了支簪子,道:“婆婆对新妇有什?么规矩,今日也尽可一提。”
谢夫人略略点了下头。
她和镇国公刚去到正厅坐下,李嬷嬷挑起帘子通禀少?夫人到了。陆晚晚长长的头发挽成妇人髻,只插了一支海棠金步摇,简单到近乎朴素。
谢家在谢允川这一代,只有谢允川和谢允和这一子一女,皆在京城,都在屋里坐着。
除此?之外,还有两?房叔公,都在淳州。
沈家就沈在歌一个女儿,其他的舅公叔公也都在宸州老家。
因而陆晚晚要见的也不过镇国公夫妇和徐震夫妇。
这是谢允和第二次见陆晚晚,平素女儿将她夸成天上的仙女,直到今儿她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她。她身影端庄挺立,她原以为陆晚晚早已?吓得哭哭啼啼只会抹眼?泪,没?想到她处惊不乱,如此?沉稳淡然,顿时高看了她几分。
陆晚晚接过刘嬷嬷递来的茶盏,双手举起,递到谢夫人面前,檀口微启:“母亲,请喝茶。”
谢夫人毕生无女,做梦都想有个娇滴滴的女儿承欢膝下,陡然听见陆晚晚这声母亲,心都软得快化了。她接过茶,喝了一口,垂头看着膝下低眉顺眼?的小女儿,若是谢怀琛没?有出事,他们也是会吹吹打打明?媒正娶将她抬进来做儿媳妇的,结果竟让她委屈至此?,没?名?没?分便入了门,她为她心疼,眼?圈一红,她从案上取了搁着的一块镯子,牵起将陆晚晚细嫩的手,将镯子戴了进去:“这是早些年国公爷得的一块原石,我们开石取了块通透纯粹的美玉,刚好?够做两?个镯子。”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继续说?道:“我戴了一个,剩下这一个我们一直说?留给女儿。如今,你嫁给怀琛,不管以后如何,我都将你当女儿一般看待。”
陆晚晚被她说?得眼?眶也发酸。
她回道:“多谢母亲。”
谢夫人抬手微不可查地揩了揩眼?角,又取了桌上的印信给她:“既是女儿,你可得为母亲分忧解难,谢家这笔烂账已?经让我头疼了十?几年,以后就交给你了。”
这是要让她执掌中馈的意思?。
陆晚晚目瞪口呆,管家意味着就是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她当然知道。
婆母在世,一般都由婆母管家。
上一世宁夫人也是临死前才将管家的权利交到她手中,哪怕宁家的家业是她和宁蕴共同努力?赚下的。
谢夫人竟在她进门第一日就让她管家。
她怔愣了一瞬,很快就明?白过来,谢夫人是为她着想,她没?命名?分嫁过来,悠悠众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世人对女子总是如此?苛刻。
男子追求真爱是勇敢,女子若跟他们一般从事,便是倒贴。
仿若女子天生就该犹如货物般任男子挑选。
更令人寒心的是,背后说?三道四的十?有八九也是女子。
谢夫人将管家的权利交给陆晚晚,说?明?镇国公很器重?她,是给她脸面。
她也不扭捏,当即给谢夫人叩首:“多谢母亲。”
刘嬷嬷又端了盏茶给她。
她恭敬地敬给谢允川。
他亦十?分欢喜,一口将茶饮尽。
他搓了搓手,拿起旁边一个硕大的锦盒,道:“家里都是你母亲在管账,为父手头也不宽裕,就这一件好?东西,是当年你母亲生琛儿前我找工匠打的,这东西天上人间只此?一件,就送给你了。以后若是琛儿惹了你,你大可拿来一用。”
谢夫人一见那?盒子,又气又好?笑,差点拍桌骂他,她忍了又忍,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谢允川,你这也太寒碜了吧。”
谢允川坐得端端正正,将东西递给陆晚晚:“寒碜归寒碜,礼轻情意重?啊,对吧晚晚?”
陆晚晚笑着去接:“父亲说?得对。”
东西还没?到手,便被谢夫人劈手抢过,她冲陆晚晚盈盈一笑:“日后若是琛儿惹你不高兴,你来找我,我再给你,现在你先借我用用。”
她眼?神扫过谢允川,他顿时寒毛卓竖。
陆晚晚不知锦盒中是什?么东西,竟让他二人争执起来。只不过谢夫人要,她便点了点头,道好?。
然后她起身,又给徐震和谢允和敬了茶,改称姑姑姑父。
两?人也都为她备了礼物。
徐笑春笑意盈盈,端起杯子,走到她面前,眨了眨眼?,喊了声:“嫂子。”
陆晚晚害羞地抿了抿唇,轻轻和她碰了下杯。
敬完茶后,早膳都留在谢夫人这边用。
陆晚晚没?什?么胃口,仍打起精神,强灌了自己两?碗米粥。
她知道照顾人最?费精力?,而等待她和谢怀琛的还是一场漫长而又持久的战役。
她要和老天爷斗一斗,看它到底能负自己到什?么份上。
早膳后,陆晚晚又回去照顾谢怀琛。
他吃不下东西,她十?分耐心地一勺一勺舀了米汤喂到他唇边,喂小半碗米汤,花了大半个时辰。
辛苦,却甘之如饴。
徐笑春过来陪他,看着榻上躺着的人悄悄掉泪。
陆晚晚给他喂完粥,擦了擦嘴角,她瞥到徐笑春眼?角的泪光,安抚道:“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怎么老是哭鼻子?”
徐笑春被她的镇定感染,长吁了口气,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夸她:“晚姐姐,你真厉害,我就没?你这份胆气。”
陆晚晚牵着她的手,说?:“我才佩服你,在城门有条不紊坐镇指挥,多有魄力?。”
徐笑春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下午,两?人在屋子外间,陆晚晚绣花,徐笑春随意拿了本书?在读,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月绣走了进来,她道:“小姐,昌平郡主来了。”
“见青姐姐?”徐笑春抬首。
陆晚晚记得上次徐笑春跟她说?过,宋见青怀有身孕,她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她是宋落青宋见青堂姐。
陆晚晚心里一个“咯噔”,起身迎了出去。
她们行到门口,刘嬷嬷在前引路,宋见青带了两?个丫鬟跟在后头,行色匆匆。
“见过昌平郡主。”陆晚晚微微福身。
宋见青上前搀着她的胳膊:“无须多礼,事情我都知道了,带我去看看阿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