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白荣仍旧很早便出发进山。
他不宿在山里,日日回来。
沈寂暗中跟着?护送白荣的部队进?山,山里的景象却让他瞠目结舌。山里有?很多简陋的民居,正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羯族军帐,粮草高高堆起,战马整齐划一。民居很破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羯族士兵手上都端着?大刀,有?些?则握着鞭子,催赶着?来往干活的中原人。
这些?中原人个个都瘦得像猴子一样,塞外十?一月的天气,还穿着单薄的衣裳。他们不停干活,稍微慢一点,就会被监工的羯族士兵狠狠抽上一顿。
他们下手又狠又毒,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痕。
白荣不许他们经过的时候他们稍稍收敛一些?,他一走远,他们便变本加厉。
沈寂好几次怒火中烧,强忍住了才继续在树上趴定。
沈寂从高处目光往下一扫,还能看到很多牲畜围栏。他不由得心中一惊,怪不得这两年羯族人经常到大成境内打秋风,连男子也敢抓,原来是将他们带到了这里做苦力。
可恨!他恨得银牙咬碎,提起长剑,倏地旋身而起,掠到树下,竟连半片叶子也未惊动,便稳稳当当地落到林间。
他轻功极好,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晚上再随白荣的护队一起离开。
他来时便已经观察过,山谷入口处守了好几十?个羯族士兵,比羯族牙帐城的守卫还要森严一些?。卫士们个个披甲执锐,面朝着?山谷的方向。
很明显——他们并不防着外面的人闯进来,而是防着山里的人跑出去。
山里人若是跑了,就有泄露消息的嫌疑。
他刚刚转过身,还未来得及躲避,迎面响起披甲之人来回走动的金石之声。
沈寂躲避不及,便被叫住:“站住。”
羯族士兵声音响亮,此言一出,不远处也传来士兵整顿兵戈的声音。
沈寂心下一凉,驻足停顿,手却不自觉地摸到了腰上的佩剑。
士兵惊动,立马拿着刀剑寻过来:“你是谁?哪个营的?”
沈寂能听懂羯语,但他不会说,一开口就会露馅。
一圈拿着剑的士兵围了上来,沈寂不由自主地数着他们靠近的步子,十?步,九步……
“你在哪里做什么?还不快跟上来。”忽然,沈寂前方传来一个声音,抬头望去,却是白荣立在山道迂回处,正看着?他。
他身着一身中原长衫,看上去温文儒雅。
沈寂愣了一瞬,白荣又道:“还愣着做什么?”
他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同自己说话。脊背一挺,朝他走了过去。
羯族士兵对白荣都客客气气的,忙拱了拱手。
白荣没理,带着沈寂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大半天,沈寂都跟在白荣面前,白荣去到哪儿,他便跟去哪儿。白荣是个很古怪的人,他明知沈寂不是他身边的人,却一直将他带着,也不问他从何而来,更不问他往何处去,连半个字也没同沈寂说。
晚上,他们启程回珞珈山外。
沈寂随行马车外,白荣仍是不语。到了营地后,自顾自回营帐,徒留沈寂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陆晚晚一天都在担惊受怕,沈寂方走,她便后悔,觉得自己过于鲁莽。里面是什么情况暂且不知,他便贸然进去,倘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有?何面目去见沈家人?
她正后悔不迭时,白荣回来了。
塞外十?一月的天已十?分寒冷,往年这个季节已经开始下雪。白荣外面套了一年早已褪色的狐氅,进?营帐后,他解下狐氅扔在他的榻上,走到火炉旁,探出手烤了烤。
陆晚晚忙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道:“白先生,您辛苦了,来,喝水。”
白荣抬眸,神色复杂地扫了她一眼。
陆晚晚被他看得心底惴惴不安,缩回手,乖巧地盘腿坐于地垫之上。
白荣端起茶盏,将杯中热水一饮而尽。滚烫的水顺着?冰凉的将喉管淌进?腹内,他感觉身上总算有?了些?许温度。
他搓了搓手,往炉旁靠近了两分。
他似乎很怕冷。
过了一会儿,一个羯族士兵走了进?来,他端来一壶酒,放在火炉上。说是穆善太后送来的。
白荣对穆善从来没有?好脸色,他对穆善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根本不需要言语表达,只消看一眼,便知道。这回他却没拒绝穆善的好意,拔开酒坛的塞子,抱着坛子喝了起来。
“白先生,不若我让他们送两个小菜来,光喝酒,怕伤胃。”陆晚晚说道。
她想借机去找沈寂,问问他山谷里的情况。
“你若是不想害死他,不想客死异乡,就乖乖地坐在这里,哪里都别去。”白荣声音压得低低,似无意,又似自言自语。
陆晚晚却是一愣,她半支着身子,站起也不好,坐下也不是,半晌才僵着满脸的笑容扶着矮桌继续坐回地垫上。
“白先生。”她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他:“你……”
白荣忽的将酒坛放下,转头看向陆晚晚,他眼神很复杂,顿了一下,才说:“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到这里来。明日我会设法让你离开,到时候有?多远你就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