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城偏头去看钟恪行。
还是算了,钟先生看得那么投入认真,不好打扰他,而且给出去的东西怎么好意思再要回来?
早知道这样,中午那顿饭就该多吃几口。
他肚子饿,也就没了欣赏舞剧的心情,眼睛虽盯着前面,神思却早就游离到千里之外。
又过了一会儿,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视野里的五光十色全化作模糊的斑点,乐器声进入脑子里,熬出一团粘滞的浆糊。
钟恪行感觉右侧身子一沉,有东西轻轻靠在了上面。转过头去看,原来是蒋小城贴在他的肩膀睡着了。
右半个身子的肌肉像是同时收到了什么信号,变得僵硬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目光稍稍向下,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蒋小城毛茸茸的脑袋和翘挺的鼻梁,他睡得很沉,身体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钟恪行默默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把头转回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挂在左手肘的西服外套,定了一定。
歌剧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就这样睡着,恐怕会受凉。
手摸着外套的领子,轻轻抖落开来,小心翼翼地披在了蒋小城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池座里掌声雷动,蒋小城脑袋向下一栽,从迷梦中惊醒。
迷迷糊糊的眼睛看向舞台,演员们正站成几排,对着下面鞠躬。
有物件从上身滑到腿上,又落了地,蒋小城弯腰捡起,才知道是外套,上面还沾着温热。
他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贴着脸的空气有些发烫。
“你穿着吧,外面有风。”钟恪行道。
“不了,”蒋小城推拒,“不,不冷。”
“那好,”钟恪行接过衣服,站起身,很自然地说,“我们现在去吃饭?”
蒋小城发现了,无论他做出多么令人尴尬的事,钟先生都能表现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一次,钟恪行带蒋小城来到一家很有江南情调的餐厅,整体装修是咖啡色调,贴着墙壁的
透明灯泡发出暖黄色的光,衬得一室质朴、静谧。
钟恪行推推眼镜,将菜单递给蒋小城。
“我在网上看,这几道菜的评价很高,你看可不可以?或者再点些什么?有没有忌口?”
“我没关系的,我吃什么都行。”
蒋小城匆匆扫一眼菜单,就道:“可以。”
站在一旁的服务生提醒道:“红丝虾有辣和不辣两种口味,两位客人想点哪种口味?”
“不要辣。”
“要辣。”
服务生看看钟恪行,又看看蒋小城,似乎在等待他们重新做决定。
钟恪行问:“你喜欢吃辣吗?”
蒋小城何止喜欢,简直是无辣不欢,但他听钟恪行的语气,似是不喜欢辣的。
“没关系没关系,不辣的也可以。”
转头对服务生说:“我们就要不辣的好了。”
点完了菜,钟恪行去外面接电话,蒋小城坐在位置上等他。
正无聊地翻看立在原木方桌上的宣传牌,忽听到斜侧方有一道女声传来。
“你听妈妈讲哦,这个观念、习惯不一致,是根本没法子一起生活的。”
蒋小城支起耳朵,顺着声音望去。
坐在斜对面的是两位女士,年龄稍大的那一位戴着黑色的方框眼镜,知性又高傲的模样,她对面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长直的头发发束在后面,用一根黑色皮筋束着,白色的针织连衣裙衬出乖乖女的气质。
听谈话,她们该是母女的关系。
女儿面色犹犹豫豫,说:“就没别的办法吗?”
“哎呦,你怎么还没听明白!”妈妈指头敲敲桌子,似乎对她不中用的样子很生气。
做了一个深呼吸。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平复好了情绪,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妈妈跟你讲道理,今天这个事情,可不是该不该喝现磨咖啡这么简单,它反映出你们不同的家庭环境、所接受的不同教育。”
“我是怎么培养你的?在你五岁的时候,益智玩具、连环画册就堆满了一个房间,再大一点,我就给你报钢琴班、美术班、文学班……周末陪你去科技馆、动物园,寒暑假带你去研学旅行……你接触的长辈都是哪些人?你的朋友都是哪些人?”
“你再看看他,父母初中文化都不到,生活在那么小一个地方,他那个是什么家庭环境?他从小接受的是什么教育?接触的都是什么人?”
“你不要以为妈妈这么说他是瞧不起他,事实上妈妈觉得这个小伙子靠着自己走到今天,是真的很不容易,很优秀很有能力,但两个人不是说学历、能力相当,就能够很好得生活在一起,最重要的是生活习惯一致,看待事物的观点一致。”
“他今天和你吵喝不喝现磨咖啡,明天就有可能跟你吵买不买洗碗机,以后就会跟你吵孩子怎么教育。”
“可是如果观点不一致,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讨论啊,谁对了就听谁的,不就可以了吗?”女儿争辩说。
“你又错了,两个人在一起,最难分对错,就拿现磨咖啡来说,你喜欢喝,因为它口感好,味道浓郁,但是他觉得呢,花几十块钱买一杯咖啡,就是浪费钱,还不如买斤排骨,做成一家人的丰盛午餐。
“你说,谁对谁错?”
“再者,观念、习惯的形成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有多大自信、多大耐心、多大能力磨合?”
女儿的表情有些松动,应该是被说服了。
“那现在怎么办?”
妈妈把水杯一搁,发出一声轻响。
“当然是快刀斩乱麻了,谁的时间都很宝贵,早点分开,对你、对他都好。”
“听妈妈的话吧,妈妈是过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