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恪行稍稍一偏头,就能看见蒋小城低头喝粥时露出的雪白脖颈,那上面?似乎还带着烙印痕迹。
都怪这领子太大了。
其?实不止领子,整个衣服都很大,虚虚地?挂在蒋小城的身上,下摆拉垂,仿佛……仿佛很好扯的样子。
钟恪行把?餐巾纸攥在虎口里,食指搭在拇指上轻捻,问:“你?吃完了么??”
声音沉得很低。
“没?有啊。”蒋小城不知道他为?什么?催促,不解地?看他一眼,又抬起?下巴瞅了瞅他碗里的粥。
还剩一大半。
“你?吃不下了吗?给我好了。”
说着,就要?把?碗挪到自己身边。
被钟恪行及时拦住。
“太晚了,不要?吃这么?多。”
又突然站起?身,道:“我去洗澡。”
许久之后,钟恪行从浴室里走出来,径直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条缝。
傍晚的上海是?很美?的,星星点点的光勾勒出城市的繁荣轮廓,仿佛夜里璀璨的明珠。蒋小城以为?他起?了赏夜的兴致,也就没?有打扰,默默地?吃完,把?餐盒筷子归拢到一起?,也去洗漱。
擦着头发走出来时,钟恪行还站在落地?窗口。
这么?多年,蒋小城一直都是?自己睡,房间里突然多出一个人,他倒有些?不习惯。
轻轻掀开?被子,躺平。
看一眼手机,已经很晚了,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对还在欣赏夜景的钟恪行问:“要?睡觉吗?”
钟恪行没?有答话,沉默地?走过来,摘下眼镜放在一边,按下了开?关?。
床的一侧塌陷下去,蒋小城感受到身上的被子被轻轻一扯。
虽然是?夜,但月亮很圆,窗帘又没?合严,有光从缝隙透进来,把?房间里的暗冲淡了。
蒋小城歪头,偏向钟恪行,柔软的碎发摩擦着枕头发出沙沙声。
“恪行,你?睡着了吗?”很轻很轻的气音。
蒋小城叫钟恪行的名字,和别人的发音都不相同,他总会把?“x”和“ing”分得很开?,听起?来不像是?“x-ing”,更像是?“x-eng”。
钟恪行转过身来,面?对着蒋小城。
人是?叫过来了,可蒋小城突然忘了要?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能看清我吗?”
钟恪行懂他的意思,说:“我能看清近处的物体,看不清远处的物体。”
多远是?远?多近是?近?
“那这样够不够近?”蒋小城挪动身子,凑近了一些?。
钟恪行没?说话。
蒋小城又凑近一些?,“这样呢?”
再近一些?。
直到两人的鼻尖相差一毫米的距离。
这回终于足够近了。
近到钟恪行一低头,轻而易举地?吻住了他的唇。
大概是?舒服的事情都会令人上瘾,两个人把?身体里的力气都消耗尽了,才相拥着在床上睡去。
蒋小城心?里竟然还记挂着去博物馆的事,本来在无边无际的梦里,突然惊了一下,叫道:“恪行!”
钟恪行被他这样一喊,猛然醒过来,用带着睡意的声音问:“怎么?了?”
“几点钟了?”
蒋小城睁不开?眼睛,只?感觉旁边的人动了动,接着身子一紧——是?钟恪行重新把?他搂进了怀里。
耳畔响起?声音:“四点。”
才四点啊,那还可以睡两个小时。
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
蒋小城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伸出胳膊回抱钟恪行,提醒道:“你?要?叫我,还要?去博物馆。”
钟恪行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得到了保证,蒋小城便安下心?,立刻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中间好像还做了几个离奇的梦。
再睁眼来时,却没?了钟恪行的身影。
屋子里很暗,分不清是?什么?时候,拿过手机一看,竟然十二点钟了。
蒋小城还有些?不敢相信,走下床,拉开?窗帘,白晃晃的阳光照得人眼睛胀痛,好半天才适应。
果然,天已经大亮。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前走,环顾房间。
“恪行?”
没?有回应,只?有光下的浮尘游动,衬出一片空荡荡的安静。
人去哪里了?怎么?没?有叫我?
一种惶惶然的情绪涌向心?头,蒋小城无来由的一阵慌乱,居然忘记可以打电话联系,急匆匆地?就向门口跑去。
路过床边,胳膊突然被座椅挡了一下,立刻泛起?剧烈的疼痛,让人叫不出也不敢动。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钟恪行两手各拎着几个购物袋子,正往里走,突然看到弯腰捂着手臂的蒋小城,立刻将东西放到一边,快步走过来。
“撞到哪里了,我看看?”
扶着蒋小城带他坐下,又半蹲下来,去查看他的伤口。
手肘关?节处有些?发红,估计不久后就要?青紫了。
关?切地?问:“还能不能动?”
蒋小城头低着,看不清表情,也不开?口说话,钟恪行心?里着急,当机立断道:“我们去医院吧,我去叫车。”
就要?起?身。
蒋小城伸出胳膊拦住他,说:“不用。”
这两个字吐得艰难,声音听起?来也是?抖的,钟恪行以为?他是?真的痛了,便去握他的手,触到一片冰凉。
“怎么?这么?冷?”
捧起?他的脸,想看看他的表情,却被躲过了。
也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蒋小城抬起?头来,还是?一贯温和的样子,宽慰说:“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疼,现在缓过来了,应该没?伤到骨头。”
钟恪行沉默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很严峻。
他把?自己的前额抵在蒋小城的脑门上。
一边说:“是?不是?发烧了,我听说——”
“没?有没?有!”
蒋小城连忙打断,他可不想再听钟恪行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那些?羞人的话了。
解释说:“我觉得还好,没?什么?不舒服的。”
即使?在床上,钟恪行也是?一位温柔体贴的爱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又道:“我刚醒过来,可能是?空调的温度太低,有点儿冷。”
钟恪行听他这样说,就放下了疑虑,转身捡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些?。
蒋小城动动胳膊,确定?没?什么?大碍,就把?注意力放到钟恪行带回来的那堆东西上。
“你?买了什么??”
解开?袋子,逐一地?看,是?烧麦、小笼包一类的特色小食。
“这么?多好吃的……”
注意到纸袋上贴着的精致商标,惊讶地?说:“哎?这不是?你?说的那家很有名的牌子?”
钟恪行把?包装盒打开?摆好,道:“是?昨天计划去店里吃的,有的店没?有外卖,只?能出去买了。”
他没?告诉很多店铺生意兴隆,要?排好长时间的队。
蒋小城很抱歉地?道:“对不起?啊,是?我没?起?来,博物馆也没?去成。”
“没?关?系,以后有机会再去——是?我看你?睡得熟,没?有叫你?。我们下午也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坐早一班的车回去——先把?外套穿上。”
“好。”蒋小城接过钟恪行递来的衣服披在身上,又找出袋子里的方便筷,分了一双递给他。
刚要?撕开?筷子的包装,就见钟恪行夹起?一块虾仁递到自己嘴边。
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又垂下眼皮,向前一探,默默地?吃下去了。
这喂菜的动作倒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考虑到蒋小城刚刚撞到了胳膊,可能一时没?法活动。
可钟恪行看到他慢慢嚼东西的样子,心?底忽然涌起?满足的情绪,又喂了几道其?它的小食。
接连吃了几次送到嘴边的东西,蒋小城实在不好意思了,推脱道:“没?事的,已经不疼了,你?也吃。”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两人休息够了,收拾好一切,就向高铁站出发。
钟恪行把?时间计算得刚刚好,只?在等候室待了十几分钟,列车就到达了。
也许是?消耗的体力还没?填补回来,又或者车厢里太过沉闷,蒋小城没?坐多久,就感觉丝丝困意源源不断地?游上大脑,盘旋不去。
这里也不能躺着,蒋小城就闭着眼睛,把?后脑勺贴在背椅上。
可这样睡很不踏实,没?过一会儿,他的头就栽空了。
钟恪行看他睡得难受,道:“靠在我身上吧。”
蒋小城惺忪着眼睛,扫视一圈坐在附近的乘客,摇摇头说:“没?关?系,我不是?太困。”
相处了这么?久,钟恪行也摸清了些?蒋小城的脾气,知道他有时怕麻烦别人,会说些?口是?心?非的话。
伸出胳膊,把?手掌贴在蒋小城的头部一侧,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动作幅度太大,坐在走廊对侧的两个年轻人抬起?头看了一眼,面?露诧异,但很快又埋下头去看手机。
蒋小城大窘,想要?推开?他的手。
钟恪行却说:“你?再动,就有更多人看到了。”
这句话威力很大,是?瞄准了蒋小城低调的个性。
果然,蒋小城听了以后,不敢再随意乱动了。
更何况,这人的肩膀,自带着温度,又软硬适当,可比背椅舒服许多。
又很让人很踏实安心?。
蒋小城这一靠,怎么?也不想离开?了,就这样一路坐回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