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衮的护卫骑马飞驰电掣,如两片黑风冲入流民阵中,冲在最前面的人?被绊马桩绊倒,而流民阵的前方也被骑兵冲击,交锋前线尘埃漫天,一阵阵混乱。
西魏骑兵护卫们率先恢复了阵型,这才发现,方才他们措手不及地派人?求援,似乎是上当了——
这些灰扑扑的偷袭的晋人?,他们原来是每个人?身后绑了一个稻草人?!有斗笠的将自己的斗笠给稻草人?戴上,有破烂外衫的把外衫给稻草人?披上……还挺逼真,所以远远的一打眼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密密麻麻,像是七八千人?挤成一团的模样。
如今冲近了,这放眼望去,才揣测出偷袭人?数大概还要减半的。
那样他们要突围反杀并不太难。只不过这些晋人?身后背着稻草人?,草枝起了缓冲作用,让他们砍杀都失了利头,一时间竟有些难杀。
冲击阵的大后方,萧怀瑾紧紧抓牢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对?着黑七使了个眼神。
列阵的人?群中,黑七向他点点头,行了个手势,那意思要他是放心。
昨夜绕到山后设伏之前,柳不辞曾说过,他需要两刻钟的时间,无论如何,一定要为他拖住两刻钟。黑七问?他要使什?么计谋,不是听?说打仗都要玩什?么三十六计么?
柳不辞说没有。黑七有些不解,不玩诡诈的兵事,那还叫厉害吗?
柳不辞告诉他,兵种?不同?了,但不玩诡诈的兵事,反而更考验主将。今日战场凶险,是要拿命来打下局面的。
黑七犹豫了一下,很快便横下了一条心,决意无论生死都跟着柳大帅了。
于他这样的流浪之人?而言,饿死、被人?杀,哪样不是死?但好歹跟着柳不辞,死在战场上,拼一把血性,也算是条好汉,今生不枉为人?。更要是运气好,活了下来,柳不辞一定会带他们挣更多钱粮,说不定还可以分快递,有田有房过上好日子。
黑七就是这样信任柳不辞,那人?出身贵族,又懂得多,上到行军打仗的天文?地理,下到古往今来的名将战役,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连往身上绑稻草人?壮大声势的办法?,都是他想出来的,这么厉害的人?,对?他们许下分田地的重诺,他们怎么能不信,怎么舍得不拼一把?
如他这般既有蛮勇,也有想法?的人?,在四?千多流民军中虽然?不多,但也有百来个。
这些人?,便是萧怀瑾的精锐,于他而言真正意义上自己培养的心腹。
眼下这些精锐跟在他身边,趁着前方战线胶着的势头,向着对?面的骑兵阵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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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对?阵,没有别的诡诈计谋,只有一个“快”字诀。你比他们更快更猛,冲乱他们的阵脚,杀入他们的腹地,你就赢了。进可攻,退可守。当年韦不宣就是靠这一招奔袭冲城,夺回?了朔方。
这是方老将军告诉萧怀瑾的,也是他自己上场打马球意识到的。马球赛上他冲得快时,对?方阻拦而不得,这球就掌控在他手里。和战场杀敌都是一样的道理。
他骑的是黑骏的西域名马,冲锋陷阵如同?迅疾的猛箭,看?不清轨迹又犀利见?血,所经之处,身侧飞起的两道鲜血长线,像是赤红的护身一般随着他推进。
太快了,看?不清他人?,只看?得到那两道笔直前行的血线,和血线两侧倒下的西魏精骑。
红的黑的交织出一幕杀气腾腾又壮丽混乱的画卷,红的是血,黑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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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衮已经等不及叱罗托带兵回?援了,前线七千重骑和一万轻骑正在几?里外激烈交战,他正欲上马先转移阵地——身边还有些护卫去冲击绊马桩去了,他身边层层叠叠拥了几?十个护卫,只等突围后就撤退——
这时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骚乱,还有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他忽然?觉得脸上落了几?滴水,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把,入目是一片鲜红。这一错愕,四?周的护卫大喊着,亮出银白刀锋挡在他的身前,闪着寒光严阵以待。
隔着密密麻麻的黑色人?群,和参差交错的刀锋剑戟,从那黑白交错的缝隙里,拓跋衮看?见?了。
那是昏黄的西方,天际线上一轮残血红日,金芒沉沉笼罩。一个穿着黑色风袍的男人?,整个脸遮挡在风帽的阴影下,隐隐看?到下半张脸,看?起来年纪不大。
他冲过来得太快——看?不清面貌,但想来神情也该是狰狞的——以至于风袍都被迎风吹得高高扬起,黑色遮蔽了背后那一轮殷色红日。
红日似乎沦陷了,全被那黑袍盖住,沉默仿佛冷却世界。
鲜血飞溅,红色溅上黑袍,是谁的头颅,高高飞起。
拓跋衮是西魏草原部落上的十一王子,骁勇善战,论摔跤射箭都是极好身手。也就看?得出,这个黑袍男人?,身手不算绝佳的。
可他背后好似是有什?么信念推着,以至于一路碾压这些护卫。他身边的勇士已经落后,簇在他身后,衣衫褴褛灰扑扑着,为他挡住侧面后方来的明枪暗箭。
拓跋衮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服输的豪情。
倘若他不是腹部重伤,拉不开弓弦,他此刻必定要抬箭,穿越重重人?群的包围,直取此人?咽喉!
刀剑撞击声不绝于耳,而远处,拓跋衮的护卫凝聚成骑兵式矛阵,宛如黑压压的巨矛,在青黄参差的沙地上砥砺,锋利而激烈,终于,将几?百流民一道道的绊马阵型冲散!
军伍最前线的往往是军中较为精锐之人?,那些前线流民手里发了点兵器,被冲散了阵型后,没命地挥舞着兵戈,面对?西魏的铁骑,勉强还在纠缠,却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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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口黄沙万里的关外战场,经历一番鏖战,伤员尸骸如那些青黄的枯草随处散落,乌黑的硝烟弥漫,红白旌旗颓丧地在风中飘荡。
安定伯斩断了插在左肩的剑,血已经将伤口四?周晕染得发褐,他忍痛作战,军鼓号令不断变化,以应对?西魏的骑兵冲击。
长风猎猎地吹,他嘴唇干得流血,正要派人?去朔方主营求援,忽然?听?到远处西魏军的后方,似乎也响起了后撤的鼓声。
一时间,他以为是自己太累,出现了幻觉。他不敢大意,吩咐晋军咬住敌军,以免被敌人?缓兵之计再冲个措手不及。
晋军疲兵之末,却还是警惕不敢放松。却见?敌人?真正仓皇撤退了一半,似乎焦急不堪,连地上有些伤员都来不及管。
晋军面面相?觑,不知西魏是装了什?么打算,然?而敌兵急急撤退,他们不免回?升了士气。
安定伯眯起眼远眺,灰白的胡须一动——竟是叱罗托亲自率兵撤退,带走了一千重骑兵和六千轻骑兵,还留了一半人?在战场上,是由副将带兵。
他心中一震——他和叱罗托交手有些年了,深知这些西魏人?打架凭的是一腔蛮勇,并不讲究兵者诡诈,也想不出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来。
所以如今撤并,定是敌人?后方生变!
“追击!”安定伯大喊,嘴唇和伤口又崩裂了渗血。他凭着丰富经验积累的直觉,隐隐意识到这千钧一发之际,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时机!
他挥臂几?番,军鼓随之变动,晋军骑兵阵分成两翼,如两支银色亮剑,从敌人?主力前长迂回?侧面包抄,以轻骑的机动来压制重骑兵。白剑反杀入黑阵,可见?叱罗托走的时候是真的慌了,留下的兵种?配比都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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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魏王将近二十个儿子,叱罗托是十一王子拓跋衮的舅舅,眼见?外甥被偷袭告急,他不着急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