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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共五万大军,但城里屯驻不下,又?因为供给?和防卫的问?题,两万驻在党郡和长夏郡,这是?不能动的;五千兵力分散在剩下八个不与西魏、北夏等国接壤的城镇;一万分布在西关、高阙、鸡鹿几个要塞。剩下一万五,留在朔方,打打杀杀,死?了千余人。
“就这一万四千人,还有近两成是?伤兵……”武明贞忽然一脚踢在案上,砰的一声,屠眉应声坐起?来,谢令鸢打着?呵欠,何贵妃茫然睁开睡眼。
“武修仪,你这是?对本宫不敬。”何贵妃面无表情地?耷拉着?脸。
武明贞无所谓一笑:“等西魏人要是?打进来,姐姐想让我对你不敬,也轮不到我了。”
“信不信本宫给?你治罪?”
“姐姐先别急着?治我罪,”她悠着?道:“兵事,人命大事,最不可怠慢。”
“……”何贵妃唯一能压一压她的就是?位份,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位份也不管用了,弄得何贵妃也无奈,“那你快说吧,本宫要怎么做。”
想她当年在宫中骄横跋扈,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其她妃嫔更是?怕她;几时沦落到如此?境地??出一趟宫,历一些?事,这些?低位妃嫔全都不怕她了。
何贵妃愤愤地?想,自己变了,都不像堂堂何氏的嫡长女。这样还怎么当皇后?
所幸她已经不想当皇后了。
“我想的是?反守为攻,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武明贞指了指舆图:“木板钉在墙上,需要两颗钉子?,现在掉了一颗,木板就难以稳固。对西魏的战事也是?这样,前朝在这里设计高阙和西关两个塞口,就是?为了防止一城失守,全线溃散。结果没想到,经过几百年,西魏人学聪明了,这布防反而钳制了我们自己。要想破除当下困局,必须收复高阙塞,重?新?稳固东西据点。”
何贵妃大致懂了她计划。换作旁人大概会嘲笑以少胜多是?异想天开,然而她当初被武明贞从山匪手中救下,因此?并不怀疑武明贞的想法和能力:“允了,你向陛下请战,本宫帮你美言几句,定让你得偿所愿。”
武明贞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即便想打,眼下也不合时宜。己方伤兵太多,西魏人缺德,有时候故意不把晋兵砍死?,砍成个重?伤,因为照顾伤兵所耗费的物力,是?收整尸体的三倍,已经给?晋国军需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我是?在想辎重?……”武明贞忽然静了下来,烛火在她眸中跳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道:“不知道我弟弟那边怎么样了。”
怀庆侯世子?是?去征陈留王的,长州那一带都是?陈留王的势力范围,所以朝廷在当地?征粮可难得很,比朔方这边难多了。
当姐姐的虽然平时整他?,又?嫉妒他?身为男孩可以抛头露面,但也是?最牵挂他?的。她本想等皇帝回宫后,就向太后请愿,去长州帮弟弟打仗,结果因为西魏战事留在了这里。
她平素冷淡而强势,不爱开玩笑,雷厉风行,让人很难亲近,如今却难得流露出几分亲情的怅惋。何贵妃轻扫她一眼,淡淡道:“世子?是?个聪明人,他?总有办法。”
不聪明,也不至于?在后宫里伪装了大半年,都没有被拆穿,也是?一方人才。
这话其实有些?安抚之意,从贵妃口中说出来很不常见。武明贞微感诧异,心头却是?细微蔓延上了一些?复杂心情,就像并不上头的甘醴,品过之后却觉得有点点愉悦和温暖。
“你们说粮草,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在郦家?还留了几千石粟谷啊!”谢令鸢拍案而起?,面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喜色:“是?时候让郦家?送过来了,我都想念郦依灵那个小丫头了,我这就去传信。”
她说完起?身开溜,动作一气呵成,留下何贵妃目瞪口呆,德妃就找借口先走了?说好的姐妹情深有难一起?当呢?这就要背信弃义了吗?
何贵妃起?身阻拦:“德妃,且慢。兵者,人命大事,最不可怠慢!你先乖乖听武修仪讲完。”
“无妨,既然是?正事,德妃姐姐去吧。”武明贞诚恳道:“贵妃姐姐留下来听着?便好。”
何贵妃:“……”她愤愤想,什么正事,我会不知道她的把戏?她分明是?找借口回去睡觉的!我才不留,我也要去找德妃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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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从何贵妃手下开溜,才走出门,就听到外面街上似乎又?有些?吵乱。她抬起?头,东瓮城上方的夜空隐隐看?得见火光,看?来又?陷入了激战。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萧怀瑾一夜未归,大概又?去巡视城墙去了。
头顶上空,海东青展翅的巨大阴翳,遮住了乌云和半月。阴影中站着?一个人,正抬头望着?天空,发丝上落雪,睫毛上有霜,天际的红光映出他?一半的侧颜,是?郦清悟。
海东青的脚上绑了信,展翅飞向远方。它现在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不管林昭媛还是?谁,反正都是?它的主人,给?它铲屎,给?它喂饭,欺负它□□它,那它还反抗什么。
郦清悟如今写信,必然是?同样想到了粮草一事,谢令鸢和他?一直有种?奇怪的默契,一般来说做什么事,不必说明白,对方就心下了然。
她仰头看?海东青消失的方向,城外那片火光越发明亮,可以想象战事之激烈:“你说,朔方城能守得住吗?我向陛下请求留在城里……现在想来,真是?没底的。”
那时候她只想着?不能让皇帝一个人留在这里,可今晚听武明贞分析局势,才发现其实她们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有些?事大运不利,并不是?努力和齐心协力就能成功的。
“看?运气。”郦清悟实话实说。他?总了解她在什么时候需要听安慰,什么时候需要听实话:“但即便城破,我也早做了安排,他?不会有事。”
谢令鸢料到了,一时无话可说。她问?道:“你暗中为他?做了这么多,那你,想过,和他?相认吗?”
“今天他?见到你,你一定没有忽略过,他?的惊喜和忐忑。”
东方的火光忽然更盛,郦清悟半晌没有回答。
他?当然是?愿意相认的。可他?与萧怀瑾并非生在普通人家?,他?们的血缘之上承载了比亲情更深重?的事物,相认后会引发什么后果——他?没有把握,也控制不住。
没有把握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冒不起?这个风险。
“就让他?以为我不在人世吧,这对他?的皇位有好处。”半晌,他?回绝。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既然允许你们入行尚书台,之后军衙会派禁卫保护你们,我也暂时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倘若你需要找我,就以这颗铃铛敲响九声,罗睺他?们听见了便会向我禀明。”
他?说着?伸出手,谢令鸢的掌心上落了一颗冰凉小巧的物事,是?颗紫金的铃铛。他?的手指也是?温凉的,手指与掌心轻触,一丝很微妙的麻感浮过心头,他?很快收回手,转身欲离开,唯剩铃铛的系线在风中飘逸。
风微微的起?,谢令鸢忽然觉得有点怅惘,在他?背后道:“你们总是?做认为‘对他?皇位有好处’的事,无论是?你,还是?先帝、柳废妃、何太后、宋逸修,还有那些?忠臣。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这是?不是?他?想要的,需要的。也许对他?来说……”
也许对萧怀瑾来说,与思念多年的亲人相认,比郦清悟所忧虑的风险,是?要紧得多、在意得多、欣喜得多的。那才是?他?作为一个人,该要得到的。
她无意谴责他?,这世间总是?很难分说对错与善恶。而郦清悟闻言,背影轻轻一顿,夜风呼啸而至,她的云纱披肩被蓦然吹起?,遮挡了视线,就没有看?清他?的神情。
只听他?轻声的反驳道:“他?有资格选择这些?么?他?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对……而言,重?要么?”
那句话声音太低,谢令鸢没听清楚,他?说完就走了。风刮得彻骨,让她觉得十分冷。
她想,萧怀瑾没资格选择当不当皇帝,需要他?当,就只能把他?逼上去摁着?他?当了。
同样她们也没资格选择进不进宫,需要她们入宫为家?族铺路,她们就去了。
但她们现在出了宫,看?到了更广袤的天地?,有了更多的可能,甚至还能在即将开战前,为皇帝充当行尚书台的官员。如星使所希望的那样,她已经开始在改变九星的轨迹了,她们也已经敢于?做出不同的选择。
所以,如果萧怀瑾终于?有契机改变他?的轨迹,她也当然是?希望见到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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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破晓之际,萧怀瑾从前线城门上回来了,一身疲惫,风尘仆仆。甫一进门,众禁卫们便齐声行礼:“见过柳大将军!”声势浩荡,把扒着?门口看?热闹的屠眉弄得心痒不已。
她也怀念自己在山上威风凛凛的日子?,怀念对她毕恭毕敬的山匪弟兄们了。不管柳不辞真身是?皇帝也好、大将军也好,论威风,她这山匪头子?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看?在武明贞眼里,皇帝变成了柳大将军,虽然样子?和在宫里时没差,却又?总觉得他?是?另一副模样了。似乎更锐意,更风发。
他?进屋里,还没来得及烤化身上的雪,就先被墙上挂着?的舆图吸引了视线。关于?高阙塞打不打、怎么打,他?和军衙府的将领们商议了整夜,却未料到他?的后妃们,居然也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小院子?里,讨论了整夜。
萧怀瑾站在舆图前,目光随着?上面的轻微划痕而游走。昨日她们说留下来,去行尚书台帮忙,他?权当她们是?为他?管理军政,以做内助;却没想到,她们是?真的来与他?共同经历,忧他?所忧的。
她们并非站在他?身后,而是?同步并行,想着?出击,想着?退敌,想着?守护身后浩瀚山河。
一时间,萧怀瑾很难理清内心感受。但他?这些?日子?遇到的冲击太多、太恍惚,这些?糅杂着?百味的心情,也只能日后再来回味了。
他?站在舆图前,轻声道:“挺好。”
真的挺好,看?得出她们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既然龟缩只是?死?得晚一些?,那么不如痛快决一死?战,还能挽回胜算。
“谢陛下厚赞。”武明贞淡淡一笑,并不因此?倨傲或自得。“那陛下心中可有物色人选,由谁来出战?”
整个并州这绵延数百里的战争,是?事关国运之战;而固守朔方、夺回高阙的战役,则是?扭转胜负之关键。
这天寒地?冻下的绝地?反击,若胜了,并州局势大安,西魏人的粮草辎重?撑不过严冬,战事阴霾可以一扫而空;若败了,这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厦将倾即在眼前。
这样孤注一掷,此?战的将领,便是?背负着?举国存亡之重?任。
但萧怀瑾决定亲自迎接这场命运。
“朕亲自去。”他?声音很轻,却弥足坚定。
“不行!”武明贞断然道,随即意识到自己口气习惯性的太硬,婉转道:“陛下担负江山社稷,切不可冒险,臣妾出身怀庆侯府,家?中世代从武,自幼耳濡目染,臣妾愿请战,为陛下解忧。”
萧怀瑾丝毫不为所动,开玩笑,武修仪在宫里因葵水腹痛,几个月不见人影,她要是?战场上忽然又?来葵水了怎么办。
“无论胜负,朕亲自承下,比你要合适。”
“臣妾愿立军令状。”武明贞不肯言弃。因为比起?进攻……她并不擅长守城,反正皇帝都当过城门九壮士了,大家?就不能术业有专攻吗?
谁能出战高阙塞,这不关乎荣耀,也不关乎生死?,但这是?寸步不让的问?题。
“干脆……打一架吧。”屠眉旁观半晌,撸起?了袖子?道。
作者有话要说:一时语塞,竟不能言……
我给大家讲个笑话,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