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从未见过清梨如此霸气侧漏的模样,惊了片刻,便拍掌叫好:“清梨威武!”
“你可不要把‘威武’二字套她。”愿景不由笑:“她那边得小心谨慎地行事,正心虚着呢。本来她们家留存下的那些人力这些年便留得艰难,又不安分,惹了官府不少眼,如今她可是正儿八经的‘『乱』臣贼’,听了这两个字心要虚的。”
听了她这,娜仁恍然大悟。
康熙年对江南一带前明残余势力的打击动作很大,但其实并不彻底,毕竟那些势力都在江南经营数十年,想要彻底打击消灭,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所以总还是有一部分苟且偷生下来,并且近几年江南逐渐安稳,一片盛世升平景象,们也歇了反清复明的心,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民间组织”。
清梨和家里那边的纠缠一开始是被清梨斩断,然后那边单方面往上贴,总想从她这里拿些好处,清梨又做不到彻底割席,如今憋着一口气混进去也好。
反正娜仁不觉得那群人算计得过清梨。
故而晚间娜仁吃起那玉兰片并没有半分的唏嘘感慨或是担忧,而是认认真真地仔细品尝了一番,然后感慨:“果然有些东西还是当地的特产好吃,我们在别处如何做,也不及人家是百年的老店,能传承下来就是有本事的。”
清梨听了便笑,:“我这里还有不少,你若喜欢,只管带回去吃便是了,我对这个倒不大喜欢,不过多年没吃过,才尝了两口。那边送来拍马屁的,好险没拍到马腿上。不过能叫你喜欢,也算是他们没白忙活一场。”
“那我就沾清梨你的光了。”娜仁听她这样说,也不客气,喜滋滋地谢过了,晚间清梨果然嘱人送了两大包玉兰片来。
彼时娜仁正坐在窗下抚琴,见寻春撑着伞冒着雪进来,忙命人斟热茶来,又叫她坐下,:“这会雪这样大,你不妨等等,我还要在这边住一段日子呢。你主子怎得这样着急就打发你来了?”
寻春笑:“难得有您这样喜欢的东西,我家主自然打发奴婢快快送来。”
竹笑将茶端上来与她,:“焖的女儿茶,不碍觉,你喝些暖暖身子。”
她先谢过了,又忙:“这里还有一小坛扬州酱菜,和百味轩与六必居的滋味又不同,甜辣爽口,我们家主子估『摸』您喜欢,也叫奴婢带来了。”
琼枝将东西收下,笑:“倒多谢清梨主的惦记了,这小坛倒是怪精致的。”
“可不是么。”
她们说着,娜仁随意用尾指一勾琴弦,拄着下巴透过窗看外头,这样的雪夜,月光总是格外的亮,院里的两棵红梅便静静立在纷飞的大雪中,风姿傲然。
次日下晌,清梨忙着,娜仁与愿景打算在愿景院里的亭台中赏雪。
这院子周都是竹,院中简简单单用青砖黛瓦堆砌起的小屋与行宫别院的恢弘华丽决然不同,但因这一片都是这样清新朴素的风格,倒是不显得格格不入,使人惟觉清幽自在。
院中一树白梅静静开放,愿景撷了花踩着雪慢步过来,对正盯着红泥小炉发功的娜仁:“暖身还要喝酒,怎么,不敢了?”
“你这酒,未免太烈了些。”娜仁咂舌,“这样烈的烧刀,不是暖身,是用来醉人的吧?”
愿景已静坐下往盛了水的梅瓶中『插』花,闻声撩起眼帘看她,似笑非笑,“但求一醉,怎么,不敢了?”
“我有什么不敢的?”娜仁知道她是激将法,却还是上钩了,轻哼一声,“取杯盏来。”
青庄便将两只净白瓷的盏子取来,又轻轻将筛酒的银壶用滚水中提出,要为二人斟酒。
“我来,你去忙吧。”娜仁温声对她。
愿景身边的人不多,虽然事也不多,但做起来还是要费时间的。
这院落是有行宫中的粗使宫人打扫,但屋室内的清理、衣物清洗等等事情还是要她们自己来做的。
故而青庄其实并不清闲,此时听娜仁这样说,也没有推拒,而是温顺地低着头一欠身,应下了。
娜仁直接二人都斟满了,然后自己望着酒杯发呆。
愿景仍是慢条斯理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总算将一瓶花『插』完,将梅瓶摆放到石桌正中,抬起眼看娜仁,忽然发声问:“你心里有事?”
娜仁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将钮祜禄贵妃那日说的一一复述给愿景,然后眉心微蹙,缓缓:“你说,她怎么会以如此决然……什么都不顾地撒手去了?我本以为,她是『性』情坚韧又不过分清高自负之人,瞧她从前在宫中,也确实适应得很好。不成想,这些年过去了,都为人额娘了,她忽然爆发,可算是给了钮祜禄家重重一拳,也叫十阿哥没了额娘,孤苦伶仃的。”
愿景闻言,竟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只静静地看了娜仁一会,直到她觉着瘆得慌,拧眉惊疑地反盯回来,才徐徐开口。
“是事总有个度,她压抑自己狠了,爆发出来便也会格外狠绝。”愿景注视着娜仁,:“你想不想听个故事?或许你听完了,便不会意外,她为何会是这样一个人。”
娜仁连忙点头。
愿景似乎淡笑了一下,细看,她的表情却没有分毫的变化。
她用几乎波澜不惊的语气讲完了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我的额娘,她是我阿玛的第一个妾室,对我阿玛而言意义不同,很得宠爱。即便掌家的嫡福晋换过,她从来都是后宅中第一得宠之人。但她一身依附于我阿玛,将我阿玛视为天,我出生之后,因我阿玛不喜,即便我被送到庄上,她也不闻不问,全当我不存在。”
听她说到这里,娜仁已经有些不理解,然而她接下来说的更叫娜仁汗『毛』倒立。
“我阿玛并不是个会在感情上专心的人,即便与我额娘情浓过,也并不会将一颗心永远放在我额娘身上。她在我阿玛面前怯懦柔顺,说不出一个不字,甚至会颇为贤惠地安排女人我阿玛,但在背后行事却颇为狠辣,我阿玛身边曾得过宠然后不得宠的女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有灌了『药』哑了病了的,有被她泼脏水然后卖到别处与残缺人或农夫为妻的……”
愿景言及此处,忍不住眉心微蹙,娜仁也拧着眉,:“这可真是……”
愿景讽笑,“行事狠辣却无足以支撑的手段心智,我也不知我阿玛对她究竟是有情无情,纵得她那样,却又不会对她伸手。仿佛就是养着的受喜爱的一只猫儿狗儿,欢喜时看着笑笑,不欢喜时便不愿意看了。”
她看起来还算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与自己无关之人的事情,“愿舒……便是你熟悉的温僖贵妃,她出生在我阿玛对我额娘已有些冷淡的时候,是我额娘为了挽回我阿玛强行诞下的孩子。愿舒来到这世间便颇为艰难,她九死一生把愿舒带到世上,最终得偿所愿,再度复宠,但她的心『性』却比从前更不如,愿舒从小在她身边长大……便是偏激些,倒也不算长歪了。”
这说得颇为心酸,不够她口吻却很平淡。
娜仁听着,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人啊……”
愿景看了她一眼,轻声:“所以我时常感到庆幸没有在她身边长大,不然……”她闭目长叹,“我此生无法释然,算我生来有罪。”
“她叫愿舒?”娜仁想了想,转移题。
“舒舒觉罗氏的舒,所以我说,有时候我也不知他对她究竟有情无情。”愿景似乎嗤笑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了。”愿景收回目光,微微垂眸盯着自己腕上的一串念珠,声音极缓地道:“愿舒她执念太重,受她影响太深,看不开……”
她闭了闭眼,声音轻轻地,“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娜仁默了默,仰头饮尽一杯酒,:“我先回去了,改日再叙吧。”
愿景点点头,静坐在那里,待她去了,方褪下念珠持在手中,缓缓念:“太上敕令,超汝孤魂……敕敕等众,急急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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