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沈家人来落梅庄避暑的次数寥寥可数,最近两年因为重新购置了避暑之地,于是落梅庄便越发清冷了。
如此寂寥的旧庄还配备有制式新颖的水靠,沈俏觉得委实不可思议。
只听家丁解释道:“回姑娘的话,三姑娘本是会水的,只是……”
说到这里,两名家丁互相瞧了对方一眼,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都等着彼此开口。
“只是什么?”连翘问道。
半晌,其中一位家丁躬身艰难地回答:“……只是掉下水的不是三姑娘,而是住在东院的秦嬷嬷,三姑娘是为了救她才下的湖,不曾想那秦嬷嬷却是一颗豺狼心,想在湖里害三姑娘和她同归于尽……”
那家丁声音越说越低,说到后面便不停抬眸偷觑沈俏的脸色。
沈俏始终一言不发,雪白白的一张脸上竟没有半点表情。
倒是连翘沉不住气了,她是将军府里为数不多的聪明丫鬟,所以立刻就明白这家丁话里话外的意思。
秦嬷嬷原先是大夫人跟前的人,后来因身体不佳而主动请辞,大夫人念她孤苦无依,于是特地拨了落梅庄一处僻静小院给她养老。
一个年老的嬷嬷怎敢去害沈姥爷的私生女除非有人指使,而谁会是背后指使者则不言而喻。
“胡说八道!我便是秦嬷嬷一手调Ⅰ教出来,她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平时连蚂蚁都不敢踩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害人!”连翘摇摇头,杏眼里是泛着怒意的微红,她扭头去看沈俏,有些语无伦次,“小姐,这定是……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沈俏在连翘手背上拍了拍,这一世的沈俏是个明白人,且连翘服侍她多年,她哪会不知连翘想表达什么?
这其中不是什么误会,而是陷害。
“罢了。”沈俏用丝绢捂嘴,咳了两声,“此事休要再议,连翘,先同我进去看看妹妹吧。”
落梅庄除了主卧还有不少客房,沈墨兰原本居于主卧,但由于客卧近湖,刚被家丁从冷湖里救上岸,便匆匆送到最近的一厢客卧里休息回暖。
沈俏走到客房廊庑时,一名背着药箱的大夫也从门里退了出来。客卧门前左右站着随从,屋内点了好几个炭盆,就连站在门外也能感受到烘人的暖意。
今日恰逢沈乘休沐,所以他一得知沈墨兰落水,又念及沈墨兰生母,也顾不得暴露沈墨兰身份,第一时间驱马赶来落梅庄。
那厢将军府正乱做一锅粥,无端多出个女儿,被瞒两年之久的沈霍氏气得眼冒金星,瘫倒在床。这厢沈乘已经厉声呵斥完奴仆,此刻正坐在沈墨兰榻缘,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两人上演着一出父慈女孝的温情戏码。
沈墨兰拥被而卧,脸色煞白,眼里的水光忽现忽隐,好似一副受了万千委屈却仍要故作坚强的模样。
“是墨兰不好,还劳爹爹百忙中抽身,亲自往这幽僻之处跑一趟……咳咳……”
沈墨兰轻轻咳嗽,病娇之态让沈乘心疼无比,再联想到沈墨兰的生母,于是更觉愧疚,“兰儿这是什么话?是爹不好,爹明明知道你这些年在外吃了很多苦,还让你住在这了无生气的地方……爹对不住你……等你病好,爹一定亲自来接你回府。”
“是墨兰的错,害爹爹担心了……”沈墨兰笑容苦涩,“能找到爹爹,就是墨兰平生最大的福分了,怎么还敢奢望把名字写入族谱并且入府常伴爹爹左右,还请爹爹原谅女儿不能尽孝……”
大东朝提倡以孝为先,尤重孝道,更是将孝之一字写进了典律前三条。倘若一个人做出有悖孝道之事,那他不仅会被万人谴责,更会以悖孝罪论处。
沈墨兰若不能以三小姐身份回府,便会因无法进孝而成为有罪之人,而将军府门楣煊赫,圣恩不倦,又怎能因为一介庶女而名声扫地?
这招以退为进着实戳到了沈乘的心窝子,如此沈乘恨不得立刻将沈墨兰接回府邸。可沈霍氏那里又该如何交代更何况一大早还因为沈墨兰之事对她甩了不少脸色……
沈墨兰似乎看出了沈乘的为难,有气无力地道:“爹爹也不要过于责备秦嬷嬷,毕竟墨兰本就命如蝼蚁,不管是在落梅庄还是将军府,即便怀有一颗如爹爹这样的良善之心,大抵也是别人瞧不上的……”
如果孝道一说只是戳痛了沈乘的心窝,那这番话便是直接摧毁了沈乘的心理防线。
要知道沈霍氏的母家乃是皇亲,当今太后便是沈霍氏的姑母。
在府邸时,沈霍氏执掌大权说一不二,若不是早年沈乘受了他们霍家的帮扶,他也不可能有机会统领百万大军驰骋疆场。夫妻二人表面上相敬如宾,实则貌合神离,尤其是沈乘,他一直不甘屈于霍家权势之下。
眼前的沈墨兰和他本人又是何其相似他活得憋屈也就罢了,怎么忍心女儿也被人瞧不起?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和戕害!
于是,本就对沈霍氏极为不满的沈乘,如今再听沈墨兰之言,心里对沈霍氏的惧怕和残存的愧疚瞬间转换成满腔怒火。
沈乘脸色铁青,正欲发作,忽听门外传来随从的声音。
“大小姐。”
纤纤十指摘下兜帽后,沈俏这才施施然走进门来。眉如翠峰,眼含清波,雪白斗篷裹着娇躯,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一双明月珰随着她的步子在耳垂下方轻轻摇晃。
虽略显病态,但气质卓然,与沈墨兰那伪装的小女儿作态截然相反。沈墨兰纵然再不甘心,也不免有种自惭形秽之感。
“爹。”沈俏捏着丝绢,朝沈乘盈盈一福,举止端的是落落大方。又转身坐到沈墨兰榻前,替她掖了掖锦被,嘴角笑意浅淡:“此番见妹妹无碍,我便放心了。今早听闻妹妹义举,如今方得以相见,妹妹果真是个标致人儿。不过妹妹出身江湖,胸怀豪气仁心,如今更是将军府的三小姐,又何故说些轻贱自己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