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开敌人的刺袭虽只是短短一瞬,但深俏心里却不受控制地一痛,鼻头泛酸。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忍不住红了眼眶,已然分不清她到底是一缕魂魄还是将军府高高在上的嫡女。
周遭的景致随着身后那人的起落而不停变换,恍惚间,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她微湿的眼底浅浅洇开。
眼前不再是落梅庄的沉沉黑夜,而是两人相依偎在鹿寻山时遥望千里之外的晚暮流霞,是十指相扣信步而行时月色下的飞舞流萤,也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为逗她一笑而捧来的青皮荔枝,是初相见时掠过雨幕的纸伞,是白鹭亭下毫无一颗棋子的棋枰......
“顾慈,还愣着干什么?!”那人揽着沈俏腾挪躲避,声音低沉有力,话语间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仪。
话音刚落,只听嗖嗖两声,两只羽箭相继破窗而入,一支扎进黑衣人后背,另一支正中腿肚子上。
黑衣人本就负伤,如今再添两箭,哪里还有力气再战,闷哼一声后跪倒在地,锋利的短匕在地上磕出短促的脆响。
落梅庄夜里冷寂,这会儿还未过子时,护院的巡逻侍卫一察觉大小姐的居院动静异常,便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领头的护卫顶着满脸困倦,敲了敲房门:“大小姐安寝了吗?”
如豆一灯自幽黑的房间内亮起,一道身姿曼妙的剪影投射在窗屉的霞影纱上,隔了一扇门,沈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何事?”
领头道:“方才听见这附近有搏斗之声,怕庄里进了歹人,所以我等前来查看一番。眼下大小姐无碍,那我等便告退了,京郊地界晚上都不大安全,还请大小姐尽量减少外出。”
“统领有心了。”剪影点点头。
道了声叨扰,几名护卫很快挑着灯笼消失在夜色里。
房内,肩宽腰窄的男人从隔间出来,一身玄衣,墨发高束,脸上罩着轻薄的银质面具,只能就着绰绰烛光看见他玉柱般直挺的鼻梁,以及棱角分明的下颌。
尽管打扮江湖气了些,但他身姿挺拔如松,气质冷肃,面具虽能遮住他俊美无筹的面孔,却这遮不住他周身强大而逼人的气魄。
只有沈俏知道,眼前这位气质卓然的青年,便是当朝七皇子,大东朝未来的皇帝尹渊。
同时,也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所深爱的对象。
沈俏的胸口忽又揪心般疼了起来,像是被无数道荆条狠狠抽打搅动,竟比刚才还要疼得厉害几分。
这具身体到底对尹渊有多深的执念啊?沈俏强忍住胸口的不适,笼在袖子里的双手因疼痛将丝帕拽得紧紧的。只因她是沈俏,只是帮这具身体完成夙愿,却极不愿意被宿主原本的感情左右的理智执行者。
在此之前的交易,每每涉及情爱,她都能完美地平衡宿主与自己魂体之间那杆既矛盾又相成的天秤,想不到这一次情绪反应如此强烈,她不敢想象自己极度克制下的样子看起来多么狼狈。
然而,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是全然不一样的。
在刚才缠斗中,沈俏被尹渊强行带着活动了一番,颠来倒去一阵子,把她身为大小姐的端庄矜持颠了个一干二净,还没来得及拾掇自己,院内的护卫就闻声赶来。直到现在,她仍歪着发髻,珠钗懒懒散散的勾着头发,脸颊因忍痛而浮起两抹驼色。
这样的沈俏在灯烛的照映下无疑是极惹人疼惜的,无奈眼前这人是尹渊,妥妥的大东朝第一直男,人生的字典里似乎完全没有怜香惜玉这四个字。
尹渊负手,面具后那双深邃幽寒的眼眸打量着沈俏。沈俏被他盯得浑身不适,只好敛眉端坐,尽量不与之对视。
半晌,尹渊在尴尬的氛围里开口:“你头发歪了。”
“哦。”沈俏僵硬地伸手去扶了扶发髻,扶上去,垂下来,再扶,再垂,如此循环了四五次,直到五瓣梅花银簪当啷脱落,发髻散成了一片黑瀑布。
尹渊:“......”
沈俏:“......”
沈俏看着躺在地上的银簪,心里第一次万分想念丫环连翘。正想提起裙裾伸手去拾捡,一只大手抢先一步。
尹渊虽是习武之人,但那双手却从不疏于保养,十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指甲修得整齐干净,银簪被他拿在手里竟比装点在女子的乌云间更为相得益彰。
尹渊摩挲着簪头雕刻的五瓣梅花玉,淡淡道:“款式不错,幸好没摔碎。”
沈俏被他清奇的关注点狠狠噎了一下,这七皇子如此不解风情,宿主究竟是怎么看上她的?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挤出一丝假笑:“公子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公子若是喜欢这银簪,不妨拿去......”
话还没说完,尹渊就把银簪递到了沈俏面前:“不必,我家有不少比这好看几十倍的。”
沈俏:“......”
好嘛,你能耐,你家有矿。
沈俏觉得再跟这位七皇子待下去,恐怕她就快窒息了。好在隔间的门及时响起,尹渊的随从顾慈从里边出来,先瞥了一眼旁边神色有些难看的沈俏,这才走近尹渊,低声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殿......公子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