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跟了沈俏好几日的绿衣美婢靠着石刻花灯懒懒打了个呵欠,抬目望去,只见一?袭绿纱裙在花海中腾挪起伏。已经三天了,圣女无比珍爱的那对耳坠子还没有找到。这?几日她跟着圣女近乎把整个魔域山翻了个遍,原本她打算禀告尊主,他们魔域什么金玉宝石没有,大不了再为她请工匠打造一?副一模一样的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然而圣女轴得不向话,非要自己去找,连带着她也不得不在魔域山野狗似的窜来窜去,幸而圣女人还不错,倒没有相想中那么狠辣恶毒,见她寻得香汗淋漓,便让她到了山下的一?座亭子里休息。
这?里视野好,距离圣女也不算太远,既能好好休息,又?不至于让圣女从眼皮子底下溜掉。
沈俏回头朝那美婢笑了一?下,确定她暂时不会上来,便放心地蹲回花丛里,将方才藏在袖里的石头抖落出来。
石头约莫七八个,鸽子蛋大小,沈俏取下尾指上的指环,拿地上这?些黑石挨个砸了一?遍,令她失望的是,指环上再也没有添上新的裂纹。
连续几个晚上,她都梦回前世,梦到那些难以抹去的屈辱与不甘,然而她不知道为什么,眼前那一幕幕竟然难以在她心中掀起仇恨的滔天巨浪,直到睡在魔域山的那个晚上,她的脑子里多了一?段从未有过的画面。
在梦里,她看见自己托着下巴坐在宝镜前,苏庭之站在她身后,莹白的手指正捻着她的一?缕发丝,另一只手握着桃木梳从发顶缓缓滑至发尾,一?下又?接一下,动作自然柔美,仿佛做的正是一件日复一?日的寻常事。
支起来的半片窗扉透出几缕金丝般的晨光,斜斜照进宝镜的美人面上,外面的海棠睡了一?夜,此刻沾露带香,室内女子言笑晏晏,而男子默默盘发,却嘴角时不时浮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和苏庭之同时出现在这种场景里实在太过惊悚,醒来后,沈俏惊讶地发现,手上的指环不知道何?时挂上了一?丝浅淡裂纹。
她只知道,指环里所封印的九条残魂能让她接通阴司,入鬼道黄泉,转而投胎再世为人,那时候的她,将是全新的,真正的自己。她也合该这么做,尽管她一直很在乎前世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如何?死的,但人总不可能一直执着于过去,可直到这最?后一笔交易,回想起那缕只剩下一?缕残魂的自己,她才发觉放下两个字有多难,她做不到。
如若沈听絮便是前世的自己,那么她为什么对苏庭之却一点也恨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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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露带人赶到拔灵池时,发现附近的结界被损,池子四周布下的驱魔铃也化?为一堆废铁,护池的修士横躺竖卧在篱笆外,衣襟带血,捂着胸口喘气哀鸣。
颂露没来得及将手函内容公之于众,便急急赶来,尾随而至的长老们不免揣测是苏庭之作出残害同门之举,颂露性子粗暴,见状也懒得细问,反正结界也不复存在,倒也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倒地的修士强撑一?口气,往结界里指了指,艰难道:“圣女......”
“什么?!”百灵长老闻言倒吸一口冷气,上次魔族突然发难,那位圣女可叫整个枭山门吃了不少苦头,这?半月未过,怎么又?不声不响地来了!
所有人都愁眉一?锁,颂露却提前给修士渡了点真气疗伤,只问道:“打伤你们的是魔族圣女?”
修士面色稍缓,也不敢耽搁,慌忙道:“那妖女是冲着灵尊来的!”
颂露气得七窍生烟,他身为掌门还没有随便定人生死的权利呢,那妖女玩弄他们正派,折损了多名本可飞升的老?峰主,如今又?想在他的地盘上对他的人下手,真当他这?里是菜市场想来便来想走就走么?!
他心里的火气蹭蹭直窜,正要提剑进结界手刃那妖女,身后忽然有弟子来报,说是那苏莲阴亲率魔修攻上枭山,这?会儿已经拿下好几座峰了。
颂露虽已气急,却第一?个反应过来,难怪苏庭之会无端失踪,后来又在房里找到手函,分明就是那妖女故意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苏庭之因为自愧,自行废去修为,甘愿受罚,所以那妖女轻易将他捉了去,并且适时伪造手函,其言恳切,教一?向对苏庭之倍加关心的颂露误以为苏庭之真会前去拔灵池自陨赎罪,这?才急急带了一?大帮修为不低的长老和峰主赶来。
那厢调虎离山,趁着诸峰守备空虚突然发难,声东击西,真真打了枭山门一个措手不及!
颂露丢开剑,气得一?个踉跄,旁边眼尖的忙上前虚浮一把。颂露捂住胸口,回望那片黑压压的群峰,最?后命各峰主调配各自弟子前去迎战,又?让人赶紧去其他仙门大派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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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莲阴负手站在乌压压的云头,俯视着枭山门耸然挺立的十二?高峰,俯视着枭山门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们在他眼底溃不成?军,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这?一?天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从他生母死在这些修士剑下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等,前世他败了,几经辗转才熬来今世,忽而一?算,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已经等了六百多年。
“魔尊,”绿衣女子突然急忙凑上前,正是负责照料和监视的沈俏的婢女,“圣女、圣女她......不见了。”
婢女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正要告饶时,却见苏莲阴目光暗了几分,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转而淡淡一?笑:“随她去吧。”
婢女退下,心里一?阵古怪,魔尊平日不是可疼爱沈圣女吗?怎么这?会儿真不见人了还如此沉的住气?
苏莲阴自然沉的住气,他做事从来都会多留一?个心眼,那些被篡改和抹去的记忆或许并不能牵制沈俏太久,变数总是难料的,于是他一?早就派出木南箐去杀苏庭之,这?会儿只怕苏庭之已经死在她手里,沈俏去又何妨?更何况她未必能找到苏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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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洞穴里,苏庭之睁开酸涩的眼,环伺一?周,眼前只有一?片抹不掉的黑,倒不是洞穴没有半点光线,而是他的眼睛在拔灵池的时候被池面的水汽灼伤,此刻看不见了。
“庭之,你好些没有?”耳边响起女人细腻的嗓音,苏庭之愣在原处,直到一双温热的手慢慢覆在他手背上,他才缓过神?来。
这?声音既熟悉却又陌生,已经太多年没有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这?样轻唤他的名字了。
苏庭之扭头去“看”身边的人,他原本束得规矩的头发散了大半,素白的发带贴在他带伤的脸上,整个人就连说话时气息也微微颤抖:“......阿俏......”
女人将她的手抓紧,柔声道:“我在。”
苏庭之垂下眼睫,遮住空洞而麻木的眸子,脸上沾染血污,尽管脸部线条凌厉,却仍像个凄楚美人,“阿俏,你会前来救我必定是记起了前世,可这也是我最?不愿意的事,因为上一?我......没有护住你......”
最?后一句声渐低微,自责与悔恨全都融入那声短暂的叹息里。
女人没有接话,半晌,她从苏庭之手心里将手抽回,苏庭之茫然抬头,下一?刻便感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将他包裹,竟是女人伸手将他搂住了。
“庭之,我不怪你。”女人手臂收得紧紧的,掌根轻轻抚弄着他的后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今以后,我们只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好?”
苏庭之望向虚空,目光仍是茫然而死气沉沉,忽然冷笑一?声,待女人发觉异常想要逃开时,手腕已经被苏庭之反手拽了去:“你不是阿俏!”
与此同时,电光火石间,一?道玄色影子自上而下,紧接着一?声来自皮肉相击的脆响在洞穴中散开。
“呸!你这?女人好生不要脸!还神?仙眷侣?我在上面听着都替你羞!”沈俏抄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木南箐,她跟过来有些时候了,之所以没有立刻拆穿她,一?来是想看看这?女人还有什么把戏,二?来也是因时隔太久,往事涌起,心里竟有几分不知如何?面对故人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