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咬住唇,幽潭般的眸子此刻像死水一样怔怔地望着岳钟琪,仿佛是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宁可相信是自己误会了爹,爹对他冷淡,从不喜欢他,就算为了权势,把他当货物一样卖到王府,他也不过是伤心。可现在,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的话,那对他来说,将不仅仅是伤心痛苦,而是抹不去的污辱和憎恨。
他身子微微颤动,却没有言语,他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的亲人,他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场自己思想中不该有的猜忌。
可是岳钟琪开口的话,很快就粉碎了他的心。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摔在地上,片片碎裂。
岳钟琪身子凑近他,压低了音量,也许下意识地,他也觉得这么做有悖道德,但是他还是以一种议谋的形式说下去。
“爹之所以把那个女孩子留下来,实有深意。那女孩子对你有情,自是想与你永结秦晋之好,你可以在没与郡主成大婚时,把她作为练习的对象。假意与她相好,虚与委蛇,学会怎么样博女子的欢心。到时与郡主成婚,就有了经验,就可以把学到那一套用到郡主身上。”
尽管已经想到爹会说什么,完完整整地听到后,他依然感到天地间剧烈的颤动。他其实知道,在娘的事东窗事发后,爹的拳头毫不留情的挥向幼小的他的时候。在那些下人渐渐向他投来鄙夷不屑的视线时,甚而为了权势爹爹毫不迟疑地要把他送入王府的时候,他就知道,在爹的眼里,他不过是引诱别人花大价钱买下的物品。
而这样的物品,为了追求更高的价钱,是需要训练的。郡主是不是才貌双全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是王爷的女儿就够了。
他想大声呐喊,疯狂地笑,可是嘴角抽搐,笑不出来,也喊不出来。
岳钟琪却安静地看着他,继续他未完的劝告:“茵晰,我知道,要你欺骗另一个女孩子的感情,有悖伦理道德,也为我辈之人所不齿,但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居小节。更何况,那女孩子也是不知廉耻,整日想着怎么跟一个大男人,行为举止都不知收敛,自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你也不必心里有愧,你……”
“不!”一声怒喝从岳茵秋薄而微微颤抖的双唇吐出,终于冷冷地打断了岳钟琪的话语。
岳茵晰用力把手抽出来,他脸色煞白,用陌生而又清冷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父亲。音调发着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语气,大声道:“我不愿!我不愿欺骗她!”。
眼神幽幽地飘过窗户,那里,夕阳下,那名少女又脏又黑的脸上慢慢绽放的笑容如阳光般明媚和温暖,她的声音也如阳光一般热情。一时之间居然让天边的夕阳都失去了颜色。
她冒着被仁善追咬的危险,保护着许给我的鱼。那鱼儿很脏,也不昂贵。但却从没有人会如此看重我。肯用心对待我。虽然她做事很奇怪,但她却很真诚。其实那一刻,我很感动。
他慢慢地摇头,绝决道:“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我不会伤害那样一个无辜的女子。”
岳钟琪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空落落的,他记得这孩子还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抱着他的手掌。有几次,他还问过小小的他,为什么喜欢抱着爹爹的手不放呢?那时,这孩子仰起小小的头,一双清澈美丽的眸子望着他,指着他的手掌,天真快乐地说,因为这里暖和啊,晰儿好喜欢爹爹的手心,这里什么时候都是暖暖的,软软的啊。
他那时无比畅快的大笑,真诚得感谢上苍,赐给他这么一个漂亮清纯的孩子。如果……如果不是那天发现他母亲……
他的心突然一阵刺痛,一种愤恨渐渐地涌上来。慢慢地把手收回去,他淡淡道:“茵晰,你若答应为父,为父定当好好对待你的母亲。再也不打她了,她背着为父做出来的丑事,为父也可以不再提起,再也既往不咎。”
好一个既往不咎?岳茵晰突然觉得讽刺之极,心里痛苦绝望之极,抖着声音大声道:“我娘做错了事,就一定要为此背负一生吗?爹,那个人已经死了,你还要到什么时候为止?你不觉得太过残忍吗?为什么你总要拿此事逼我?”
他失控般地拉起岳钟琪胳膊,放到自己的脖颈上,渐渐地,眸子深处涌上了越来越深的痛楚:“爹,你杀了我吧?如果恨我,不能原谅娘,就杀了我吧?我真得很累,我做不来那些事,我不想被当作权势的交易品,我不想出卖了身体,还要出卖自己的灵魂,我很痛苦。我也不想再看到娘因为所犯的一个错误而痛苦一生。如果你还把我看作是你儿子的话,就放过我,或者……”
他的嘴唇颤抖,月光洒在脸上,竟有种凄清飘忽的美:“……或者选择杀了我!”
“茵晰,你是在逼为父吗?”岳钟琪脸上陡然变色,霍然站起,把他的手用力甩开,冷冷道:
“如果你想死,我也不阻拦你。不过,你想让全家为了你一个人而获罪,就尽管去死吧?你以为你死了,傅亲王会善罢干休吗?到时,你的娘,你的弟弟,还有爹都会很快陪你去。如果你想看着因你一个人而家破人亡,就尽管去吧?”
他静静地听着,然后,慢慢地,一丝一丝地,冷却了因太过痛苦绝望而沸腾起来的血液。
他深深地,深深地闭目,一点晶莹自眼角处缓缓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