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以办事不力为由罚了三个月俸禄,就将岳钟琪释放了。岳钟琪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如今突然能安然回家,反而怔忡了良久。
傅王爷走过他身旁时,冷冷地盯着他,话语中含着讥讽和愤恨:“你要庆幸自己有个好儿子!”
岳钟琪明白他的怒意,但却并不明白他的讥讽从何而来。他的儿子?是说秋儿吗?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不明白,但他并没有问随侍在旁的侍从。在官场多年,他已学会凡事不动声色,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房子还是从前的房子,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人却变多了。多了奴仆,也多了个他口口声声并不想见的人。口中说不想见,心中是否真得也不想见,连他自己都很困惑,因为在狱中的日子里,他想得最多的人就是她。
她已经不再年轻,细看,眼角多多少少地有了些?细纹。但即使如此,穿着粗布衣衫的她,也依然掩盖不住那份成熟的美丽。
岳钟琪努力扳起脸,想说几?句话刺痛她。数年间,这早已成为两人见面的唯一习惯。
出乎意料,她不像过往那般冷漠地别过脸,而是紧走几步,来到他面前,抬头深深地注视着?他。然后,她屈身跪下了!
她居然向他跪下了!
一向不动声色的他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猛退几?步,脸上露出诧异之极的神色。
在他的记忆里,她一直都表现的那么强硬。虽然她出身青楼,但她却从不像青楼女子那样懦弱,从来不曾表现出卑贱的神情,她总是显得那么高?贵和从容,即使面对他的猜疑和虐待,她都坦然受之,不作辩解,也不曾跪地求饶过。
这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向他跪下了,一向高?傲的她居然向他跪下了!不知为何,他的心就那么重重一痛。为何?是因为……茵晰吗?作为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岂非可以放弃一切?
“我从来没有求过你,我不想令你为难。”她哽咽地说,眼泪瞬息流下来:“我可以一辈子做小,因为你肯娶我,贱妾就已经很知足了!可是晰儿不同,他不是妇人,他不能做小,倘若他真做了格格的侍郎,等格格将来有了额驸,他又该如何自处?”
岳钟琪身子猛然一震,脸色大变,失声道:“你说什么?茵晰要做侍郎?”
她泪眼迷蒙地抬首望着?他,悲声道:“贱妾不想替自己过往的一切辩解,但就算你恨我,晰儿也是你的儿子,你怎能忍心……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
“娘……”岳茵晰忽然打断她的话,快步走过来,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垂首淡淡道:“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娘不该这么求大人。”
岳钟琪怔了怔,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眉道:“你称我什么?”
岳茵晰抬首冷漠地望了他一眼,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情感,像瞧着陌生?人一般,躬身行礼,漠然道:“小人见过岳大人。”
岳钟琪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胸中一口怒气上涌,大喝道:“出去混了一趟,你这小畜生?居然连亲爹都不认了!”
他为什么会如此生气?岳茵晰抬手将岳钟琪的手慢慢拉开,冷冷地看着?他,唇角渐渐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他轻轻地说:“大人莫非忘了,茵晰早已不是岳家之人?”
旁边的陌晴焦急地望了儿子一眼,上前抱住岳钟琪的手臂,匆忙道:“晰儿,你爹不过一时说的气话,你怎可当真?”
岳钟琪哼了一声,却没挣脱,沉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瞪着岳茵晰,冷冷道:“难道你已经自甘堕落到给格格当侍郎的地步吗?”
岳茵晰忽然笑了,但笑声里却一点欢愉的感觉都没有,有的只有满满的讥嘲。
岳钟琪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怒喝:“你笑什么?”忍不住像以往一般抬手向岳茵晰打去。
陌晴急忙拽紧岳钟琪的衣袖,颤声阻止道:“老爷手下留情,晰儿已被老爷从家谱里划去,早已没有什么资格成为额驸?格格只有纳他为侍郎。”她仰起脸,满是期盼地说:“贱妾求老爷,能收回之前说过的话。这样晰儿便有了身份,皇上看在老爷的份上,也不能再让晰儿做侍郎。”
岳钟琪望着?岳茵晰,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你是为了救我,所以才答应做侍郎的吗?”
谁都听出他想要转圜的余地,看在岳茵晰的孝心的份上,有意收回之前的话,如今只是要找个台阶下,只要岳茵晰肯点头称是就行了。陌晴眼睛一亮,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就有了神采。
岳茵晰却淡淡道:“我不是为了你。”
陌晴失声惊呼:“晰儿?”
后面一直不言语的岳茵秋也忍不住唤道:“哥?”
岳茵晰却似无动于衷,只是冷眼瞧着岳钟琪。
岳钟琪气得嘴角抽动,连声道:“好,很好……”转身欲走。
陌晴却扑通一声再次跪下,抱住他的手臂不放,仰脸哀求道:“老爷请不要与晰儿治气,这孩子从小便是这么倔强的性子。有些?话他不愿说出口,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是替老爷着想。”
岳茵晰望着?母亲瘦削的背影,眼中百感交集。父亲的打骂与虐待从来都不能让母亲低头,如今却为了自己如此卑躬屈膝。
陌晴转头瞪着儿子,喝道:“还不快过来给你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