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两声略微急促的呼吸,妙心偏头看向去,就见阿泽眉头蹙起,似在强行抵抗。
“可能抵御这穿耳的鬼音?”她问道。
阿泽咬紧牙关,心思全在屏蔽鬼音的侵扰中,无暇开口。
妙心侧过身来,两指并拢,依次点在他头顶、眉心、胸前三处位置,教道:“凝真气,走三焦经,守百会、印堂、檀中,封魂门、天门,定神收息。”
阿泽依言,单手敛气正神,自丹田凝聚真气,沿三焦经络往上游走。真气存于三中守心之穴,封堵两侧气泄之门,终于定心正神。
妙心复往江上一看,却惊了惊。不过片刻功夫,离得近的二三十人就被水浪悉数卷走,呼救的机会都没,统统入了水鬼的肚子。
这哪里是来观赏花灯,分明就是跑来送命的。
陆判官一边施法阻截水浪袭来,一边念咒驱散鬼音的侵扰。却不想道高一尺,鬼高一丈,江水滔滔荡起百丈之高,屏障叠叠不及其高涨之速。江水如瀑布从顶端倾泻而下,夺命一般追向一动不动的人们。
陆判官阻止不及,水鬼又吃了十几人。
妙心暗道不妙:这陆判今日忒不济,只管防御,却不打杀。水鬼招招夺人性命,阴招防不胜防,他若迟迟不反杀,这江上更无活口。倘或水鬼食了足够的生魂,许能增强力量挣脱封印,城里的人就得遭殃。
妙心思量稍刻,心生一计,与阿泽道:“为师要高歌一曲,你稍作忍耐。”
阿泽疑惑地看着她捏了捏喉头,又清了清喉咙,再两手拢在嘴侧,作扩音状,张口就来——
“一头猪啊,两头猪,三头四头五头猪!六七□□十头猪!阿莲欢喜把猪点,卖猪换来金饽饽!一头猪啊,两头猪……”
本是乡里娃娃们编的童谣,愣是被她唱出了杀人般的凌厉气势,如摧山瓦土,将飘荡在江上的鬼音沉沉镇压。
大伙儿瞬间被这气势逼人的歌声给惊回了神,捂着耳朵,骂骂咧咧:“谁在唱歌,消杀我耳!!”
“杀你耳好过杀你命!还不快逃!”空中传来妙心怒喝。
众人闻言,如梦初醒,头也不回地往江堤跑。
猝不及防被施以援手的陆判官:不知哪位高人在暗中相助。
近距离接受完师父歌声熏陶的阿泽:不管怎样,师父最美。
*
眼见江上看热闹的人全跑光,水鬼便收了声,也撤回了漫过岸边的江水。
忽见江面阵阵耸动,水往上走,缓缓凝聚成一个人形。月光如银,将这透明水状的身躯照得剔透清亮。是个身姿曼妙,玲珑有致的女子,面部有凹凸的五官,但辨认不出容貌。
鬼本就无肉身,水鬼封印在江底许多年,早已与水相融,自然以水化作肉身。
“方才是谁在鬼哭狼嚎!”水鬼厉声问向前方。
暴露位置的妙心却不慌不忙,哂笑着驳道:“你个真鬼还奚落旁人鬼哭狼嚎,比起你那矫揉造作之音,我的童谣还算能入耳。”
水鬼愠恼扬手,江水顷刻凝结几十支水箭,齐刷刷腾空,遥指远处的老槐树。
妙心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像冰柱般的利箭,嗤笑道:“虚张声势的东西!你这水箭若是能射到我这儿来,将你镇压在此处的仙官可以引咎辞职了。”
水鬼又被嘲讽一番,气得想扑杀过去,却也只是在江面噗噗翻滚了几道浪花,片刻归位平静。那几十支水箭终究没射出去,哗啦啦落回江面。
水鬼哪能甘心,咬牙大咄一声:“无礼鼠辈!!”猝然飞跃而起,半空变作一条水蛇,张开阴森大口,如离弦之箭,朝妙心所在方位疾速冲去。
水蛇拖着长长的尾巴,因本体被镇压在秋水江,蛇尾末端依然连着江面,越扯越长。
陆判官迅速念咒生符,巨大的八卦金光符轰然挡在水蛇前方。水蛇不避,蛇头猛地冲撞八卦金光符,只听嗙嗙巨响,震天动地。
即便水蛇正慢慢逼近,妙心盯着那拼命冲撞的水蛇,立在树上岿然不动,反还有打趣的心思:“这水鬼定在江里憋坏了,性子这等泼狠,一言不合就撞头。”
阿泽可没她这般淡定,唯恐水蛇突然撞破金光符伤了师父,他即刻凝聚真气,化作气盾将二人周围罩住。再拔剑将妙心护在身后,拽开双足,严阵以待。
当他的身影倏然遮住了视线,妙心才注意到原本襁褓之中的小娃娃竟已长得如此高大,这肩宽体阔的身形,堪比能独当一面的成年男子。
初次遭逢鬼怪,他非但不惧不怯,反倒毫不犹豫地以己身躯护她安危,颇有些令她刮目的胆量和担当。
她从未带阿泽出山历练,莫说降妖抓鬼,就连斗兽捕禽也未曾实践过,不如借此机会教他一教。妙心心中计量,便道:“一味防御只会给对方翻身杀来的机会,它此时被困在符后,你可趁机出奇制敌。”
阿泽默默观察前方动静,问道:“此鬼显露的身躯为水,水惧火,弟子以火将其攻退?”
妙心点头道:“以火圈遏其项,灼尽其力。”
阿泽即刻收了气罩,捻诀催生五行火。他抬手指向水蛇,火如长龙,贴地飞去。靠近水蛇下方时,猝然窜上去,变作火圈将其颈部牢牢圈住。
他拳头忽地握住,火圈犹如火绳,越勒越紧。水蛇不停扭动脖子,却无法挣脱,嘶吼尖叫声刺破上空,夹杂着烈火淬水的滋滋声。
水蛇随着火圈的缩紧而渐渐变小。水鬼维持不了蛇形,嗖地退回江内,而被火圈扼断的半截身子化作一滩水,洒落江滩。
妙心方才所言不假,水鬼力量受制于江中的禁制,波及不了太远。
离江越远,水鬼越难操控力量,那条化作水蛇的□□才越来越弱,连个普通火圈也没能捱过。即便没有陆判官的八卦金光符消耗水鬼的力量,如此远的距离,仅凭阿泽一人,也能用火圈遏制她的攻击。
妙心依着月色往下方瞧了又瞧,江面只有凉风拂过时的浅浅涟漪,水鬼早已逃匿。
阿泽未敢放松警惕,握剑立在妙心身前,转身问她是否要返回客栈。
妙心正要回话,就听下方陆判官开口:“今晚两番蒙道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不知道友可否现身,在下将人情记上,日后定寻机答谢。”
阿泽见师父要与那道长言语,即退至她身侧。
妙心这才客客气气地说:“既然为同道之人,顺手相助也是情理,不必言谢。只是……我仍有碎语要念叨一二。”
“道友请讲。”陆判官隔空作个请的手势。
妙心话锋一转,严声道:“水鬼方才现身,道长本有机会将她打杀,却屡次错失良机不出杀招,酿成数十人被害的惨局。而水鬼化蛇意图袭击我时,道长分明能一招斩首,却仍然只以符盾阻扰。此时水鬼受了些苦头,躲在江底喘息,道长不去趁机将这水鬼给诛了,更待何时?反有闲暇关心还我人情?难不成道长要做个慈悲为怀的佛,不忍杀了这作恶的鬼?”
妙心一口气不带喘地将他数落一顿,咄咄逼人的架势哪里是念叨一二,分明像个严厉教育下属的头头。
就连一旁的阿泽也不禁暗吸一口气。师父平日里还算温和,只是练功之事稍许严格,却也不会如这般字字带棍、句句如鞭,不留半点让人辩解的余地,噼里啪啦将话给堵绝了。
陆判官被训个措不及防,聚睛将那端量——男子身形高挑,女子娇小一些,二人皆穿白色衣袍,只是瞧不清容貌。
陆判官蓦然想到个人,狐疑唤道:“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