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他们二人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
要知道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皇帝只还剩一年的寿命。一年之后,神宗驾崩,哲宗继位,小皇帝尚且年幼,便由先皇的生母也就是?小皇帝的祖母太皇太后高?滔滔监政。
神宗辞世,高?滔滔即刻问政如今还尚在洛阳写书的保守派代?表司马光,此举昭示了保守党的回归。保守派重新入朝,当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推翻新法。变法派以?“三年不改父道”维护,保守派便自?创了“以?母改子”,用着太皇太后高?氏的名义废除了新法。
可怜宋神宗一生寻求改革,死去?不过月余,一生功绩便被尽数抹杀,这抹杀他的还是?血缘最亲的生母。宋史上只记载他是?如何受“小人”蒙蔽,却丝毫不提他革除旧制,整顿三冗(冗兵、冗官、冗费)的功绩。
保守派上位以?后,变法派分崩离析,新法官员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司马光不论好坏,全面摒弃了新法,变法派也人人扣上了一顶“奸臣”的帽子。王安石眼?见当年呕心?沥血的新法被人毫不留情地?抛弃,最终在江宁郁郁而终。
此后又过四十几年,南宋皇帝宋高?宗赵构继位,这位有名的昏君回忆宋朝国运坎坷,最终将亡朝的根由扣在了王安石头上。
“今日之祸,人徒知蔡京、王黼(fǔ)之罪,而不知生于安石[注]。”
诚然,王安石变法操之过急,留有后患,但?全面废除新法,为反对而反对也不可取,更遑论言说靖康之难始于王安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时,王安石和逍遥子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心?头隐忧。只是?比起王安石来,逍遥子个性更洒脱一些,也是?因为他活得年岁太长,起伏兴亡不知看过几遍,这事在他心?中确实投下一点波澜,但?也只是?飞鸿踏雪,倏忽而已。
何况,他生起一股狂悖心?思。
管这位当政的官家长命还是?短命,就是?逆天而为,他也要让这皇帝好好活着。
*
逍遥子出手,王相公的病立时好了大半。午宴开宴前见了姜虞一面,就如同面对每一个来求教的小辈那样,还出言考较了姜虞一番,丝毫不因姜虞是?个女儿家而有异。
王相公面留短须,肤色偏黑,眉间一个“川”字,面上肌肉紧绷,一瞧便知是?个长年严肃的人。
被大佬考教,姜虞颇有些诚惶诚恐。好在问题都很基础,她平日里也跟逍遥子对答过,应对之时颇显从?容。
逍遥子挺欣慰,面上带着得色。王安石觑见友人神态,心?内失笑,倏忽间想起早逝长子王雱,曾几何时,他也如同逍遥子一般有着同样为子女自?傲的父亲心?态,王安石心?中微涩。
晚上开宴,饭菜上的正是?姜虞之前盯着的菠菜、萝卜还有鲤鱼。菠菜和萝卜做成了两样馅的饺子,如今还叫做“角儿”,鲤鱼则是?做了一道山东名菜“糖醋鲤鱼”——那条行动迟缓的鲤鱼果然是?很快就被杀来吃了。
男女分席,一道糖醋鲤鱼便分作?两盘。四个人只一道菜,瞧着好像简单了些,但?桌上的主人客人都不以?为意。
姜虞还想到?了从?前听过的一个关于王安石的小故事,说是?王安石儿媳家的亲戚萧氏来王安石处做客,临中午开宴,桌上只胡饼和几块肉。萧氏将胡饼的里面吃了,留下胡饼四边,王安石毫不在乎随手就将四边拿来吃了,萧氏愧走。
王相公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姜虞自?然就不会认为饭菜简陋是?没有用心?招待。
一顿饭过后,主客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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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雪之后的夜空尤其干净明亮,莹白的雪也将房前屋后映照得明亮如白昼。
姜虞白天攒了一肚子的问题,夜里自?然睡不下。
等听到?院里的动静都小了,猜测其他人都睡下了,便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起床穿衣,掀窗跳窗,跑到?逍遥子住的地?方。
她笃定,师父是?肯定没睡的,不用问,这就是?师徒的心?灵感应。
等姜虞来到?逍遥子住处,果见他穿着单衣孤身坐在房顶瓦片之上。
一轮银月映在他身后,清冷的月辉和莹白的雪光交织,衬得逍遥子如羽化飞升的仙人一般。
姜虞脚尖一点,提气跃上屋顶。
逍遥子身边放了一个坐垫,一看就知道是?给?姜虞留的。姜虞看着坐垫还觉得有些好玩,好像武林人士就该是?飞来飞去?,不拘小节,难以?想象逍遥子这样的大佬上个屋顶还不忘带两个坐垫,总觉得有些接地?气的可爱。
逍遥子指了指他身边的坐垫,“瓦片上寒气重,虽然你?是?习武之人不怕这点寒霜,但?是?女子更容易被寒气侵蚀,还是?注意些好。”
然后逍遥子看到?姜虞的打扮,就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