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舟自年少时对棋艺就很不擅长,宁愿去练字也不愿意多下下棋,相反皇帝就很喜欢,是以每次都喜欢拉着叶轻舟下,连战连胜。
叶轻舟下了两局,感觉自己的棋艺八年来没有丝毫长进,索性把白子一扔,不玩儿了。
“你在战场上连战连胜,棋盘上却一局都输不得,可见心胸还是不够宽广。”皇帝笑话他。
我心胸不宽广输不起,那也陪你玩这么些年,够意思了。叶轻舟懒得理他,嘴上应付道,“我要那么宽广的心胸干什么,我又不当宰相。”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一弯残月高悬,皇帝没有令人掌灯,满地泄银般的流光。叶轻舟懒散的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笑,伸出手张开五指,仿佛是要抓一把月光似的。
他黑发如缎,发髻也歪了。形容不整,清贵气中添一丝落拓,生就一张跟女人讨债的脸,风韵尽在眉梢,情丝悉堆眼角。不笑时矜贵冷清,笑起来眉目含情。
身上也不是下午那身灰袍子了,一身青衣遍洒竹纹,月光清泠泠在缎面上滚来滚去,一双手伸出来,十指间尽是薄茧,伸手抓一把月光,月光就仿佛在他指尖流泻,时光和磨砺并未折损他的风华,反而为他增添凛冽醇厚的气度,果然是与京城的少爷们大不相同。
怪不得就有人巴巴的来求,好好的嫡女当续弦也要嫁进长宁候府。
皇帝本来不大想和叶轻舟提这个事情,怪尴尬的。但又看他状态总算比十年前好太多,不禁想到皇后的嘱托,也觉得皇后的提议有道理起来。
“轻舟啊。”他清了清嗓子。
叶轻舟抬头。
“和国公家大小姐你有印象吗?”
这个句式,听起来仿佛有些耳熟。叶轻舟啊了一声,抬头用一个难以形容的眼神看了皇帝一眼,知了圣上的雅意。
“国舅爷,朝中清流领头世家,我怎么也不能没印象吧。”
“我没问你这个。”皇帝道,“他们家大小姐说四年前曾承蒙长宁候救命之恩,自此情根深种,愿为长宁候继室,不求你长驻京城,不求你不纳姬妾,只求一个陪伴你的位置,等你等了四年,都等成老姑娘了。”
叶轻舟:“……啊?”
“本来我算是良安的兄长,怎么也不该我和你提这个事。”皇帝叹道,“可皇后实在心疼幼妹,千求万求让我来问问你,我心里想着良安也走了很多年了……”
叶轻舟斜眼看他。
“逝者已矣啊!”皇帝低声道:“生者要多保重。轻舟,我知道你心里有愧,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找一个人陪着,不管怎样都比一个人好吧?和国公家那姑娘我见过几次,容貌性情都很好。想来如果良安泉下有知,也不愿见你如此,你实在不必……”
“不必过分自苦。”叶轻舟接了一句,皇帝一愣。
叶轻舟叹了口气,也不笑了,伸手撑住了额头。
“长乐三年,我刚在北方理出个头绪,陛下给我去信,信中说‘北地佳人风姿绰约,公事之外不必过分自苦。’长乐六年,北方战场接连告捷,陛下褒奖之外又私下给我来信,信中谈‘大局既定,多以珍重自身为念,不必过分自苦。’去年又来信说‘虽诸事冗杂,但劳及长宁候荒废己身因公废私,却是朕所不乐见的,不必过分自苦。’如今我回京城了,不过两局棋没让陛下尽兴,陛下又让我不必自苦……我没有自苦,我挺好的。”
早些年就这样。皇帝比他大上两岁,总是自矜自己多活了这两年,早些年刚认识的时候就唠唠叨叨,以叶轻舟大哥自居,眼见着年岁越来越大,简直要变成个爹了。
皇帝哭笑不得,“什么话!娶妻生子乃是人伦,就算你不顾旁的,你们叶家几代子息艰难,总得顾及血脉延续吧?”
“血脉延续——”叶轻舟摇摇头:“再说吧。人家小姐也是好好的女孩,想要什么样的好人家没有?我一个半老头子了,平白耽误人家。”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进行下去的余地了。
皇帝有心给他说个亲,是以为老友考虑的心情担忧他独身寂寞,并没有什么帝王心术的思虑,眼见叶轻舟拒绝到这个程度,也说不出什么了,只得长叹一口气,满心都是愁。
叶轻舟拒了亲还不够,停了一会又道,“北方平定后我朝四境平稳,我还在想既然四方平定,我也不必守着虎符……”
媳妇也不想娶,官也不想做。怎么难道还想上天吗?
皇帝终于有点火了,心想还以为这没出息的终于有了点长进,没想到不到而立便志气消磨,简直愧对年少时的志向。遂怒道,“你别妄想,娶亲也罢了,你要是想交虎符就去圣安司干点杂活,致仕你就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