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佛堂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佛堂里面供着佛祖金身。佛祖座下跪着个衣着朴素的僧人。僧人听见门响,对着佛祖磕了三个头,回过神来,打量着五尺外站住了的少年。
少年人好姿容好人品,没什么表情,神色淡淡的。看穿着最是清贵显赫,却拎着一轮弯刀,刀尖轻轻点在地上,并没有掩饰。
那把刀两侧血槽很深。僧人知道哪怕京城阴影中的人也很少用弯刀的,倒是沙漠里悍匪爱用,杀人只需过马一刀,那轮凶悍的弧度让它在劈砍时不会嵌在骨缝里拔不出来。
僧人几乎是有些惊奇的看着这个少年人。
他吸了口气,感慨道:“……叶家人。”
长宁侯长子,少时惊才绝艳,文采风流,有辞赋三百,所以入宫为皇子伴读。说起来仿佛是个厉害人物,可随着年岁愈长,这少年人心不在宦海仕途,终日歌风颂月,渐渐的也没几个人关注他了。
他见过这少年人一次,是有一次看见三皇子带着他在京中有名的锦绣坊挑衣裳,锦缎珠光铺了一屋子,在街上打马走过眼睛都被晃了一下,当时只笑少年纨绔,没想到再见却是这样的肃杀。
长宁侯府祖上叶落野曾是开国武帝帐下军师,人传多智而近乎妖,武帝统一天下后论功封了九大柱国,没几年柱国们纷纷获罪,不到十年的功夫里死的只剩三家,其中两家是当时的皇后娘娘母家与太后娘娘母家,唯有叶落野一脉急流勇退,交了手上的一切实权,在那个乱世里得以保全血脉留存。
叶落野为自己讨得封号‘长宁’就是希望子孙后世能长久安宁,所以留下家训令叶氏子弟出仕只得从文不得从军,不涉党争,官不可过二品。
便这么连绵五代,叶家子孙代代谨守家训,长宁侯府虽然没有实权,却是个难得从开国一路绵延至今的世家。
朝中谁都没有把长宁侯府当成个重要角色,他们家出仕的人少,出仕也都是些翰林史官的文弱闲职,没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而这一代长宁侯更是沉迷丹药,连朝都不上。他们家说起来能够为人称道的也就是自叶家祖上一脉相传的好容貌,真是代代子孙都是明珠美玉。只可惜子息艰难,也没什么人愿意与长宁侯府联姻,在遍地高门中是个透明世家。
所以他想过圣安司,想过江湖上有名的杀手,想过哪家豢养的暗卫——就是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个没注意过的叶家长子提着一口凶悍至极的刀来找他。
“长宁侯府五代不涉党争,如今也抵挡不了皇权的诱惑吗。”他低低的叹,“万万没想到。”
叶轻舟眉目未动,淡淡道:“这和长宁侯府没关系。”
真是天真的话。夺嫡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牵连家门?
僧人哂笑,心想也不过如此,到底还是年轻人,这样沉不住气。他道:“你来···”
叶轻舟并不听他说了什么,自顾自接着道:“三殿下说齐先生高才,该知道择木而栖的道理,让我来问先生,可能为殿下所用。”
这少年人问着这样的话,语调却如此平静淡漠,仿佛也并不在意他如何回答。
僧人话未出口便被打断,只是眉头挑了一下,并未见动怒。
叶轻舟果然没有等他回答,“不过我看过齐先生的文章,以为您有忠臣的风骨,所以您的回答我也不必听。”
那你何必问。
僧人从宽大的僧袍中抽出一柄一尺二寸的短刀,再没有多余的话,快步抢攻了上去。
这少年人很有意思,这件事也很有意思。史书记载叶落野是个多病体虚的柔弱人,连带着子孙也都说不上康健,而他出身太子近卫,一手刀很有几分功底,手下人命也不知道多少条,如今却被这叶久追至穷途末路,哪怕已经藏身在护国寺还是找上门来,走到今天,竟然见识到了文弱叶家人的武艺——
文弱叶家人的武艺凶悍的很。
过手一刀,血泉喷天。
僧人仰面倒在地上嘶吼,不远处是他还握着刀的手臂。一招的功夫,叶轻舟踹碎了他的膝盖让他再不能直立,一刀断了他拿刀的手。
叶轻舟甩了甩刀上的血。
僧人嘶吼道:“……你怎么……可能……”
真是毫无新意。叶轻舟心想怎么谁到死前都是这么句话,承认这世上有比你强的年轻人这么困难吗?
带着冬部追了一个半月才终于找到这姓齐的躲在这里,眼见着要完成任务,心里却也没什么欣喜的。叶轻舟没有折磨将死之人的兴趣,准备给这姓齐的来个痛快的。
僧人喉咙里都是血沫,临死想为自己的家人讨一条生路。于是呛咳着道:“……祸,祸不及家人。”
叶轻舟居高看着他,淡淡道,“好。”
他长得好,表情语调都很淡,交涉也好交手也罢,没什么情绪起伏,很从容,仿佛万事在握。说起话来便显得真诚,似乎格外可信。
僧人信了,睫毛颤了颤:“……多谢……”
一刀入喉。
佛前见血,叶轻舟也没觉得有什么避讳的。眼看着这姓齐的断气便收刀,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他今天穿白,半点血都没沾上。一道黑影从梁上掠下,半跪在他身边,低声禀报道:“四周的暗卫已经都清理了,总共五十人,身上没有身份标示。”
叶轻舟并不意外,道:“还有呢?”
“后山发现了齐先生家人,上下总共一十八口,公子想……”
叶轻舟道:“做干净点。把这收拾了。”
黑影领命。
冬天风大,这味道大概也不用散很久。
叶轻舟迈步出门,顺手给里面干活的冬至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