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苏照歌艰辛道:“属下遵命。”
皇宫。
事发诡秘,牵扯甚大。皇帝不是迂腐的人,这时候倒不避忌宫妃与外臣的大防,直让叶轻舟放手查到傍晚,自己则与清远在上书房查看那个‘巫蛊之物’。
“如何?”叶轻舟进了上书房,皇帝闻声抬头问道。
皇帝自少时起便稳重,七情不上脸,登基后越发如此。从昨天到今天后宫前朝这么一大摊乱七八糟的事,他的面色却丝毫未变,看不出难过或恐惧,非常平静淡然。
叶轻舟道:“据我所查,半个月前贵妃曾经在……”
皇帝打断了他:“我知道你的能耐,不必跟我讲过程,直接说结论,你查到了什么?”
叶轻舟丝毫不避讳后宫禁忌,平铺直叙道:“并非是夏嫔娘娘对贵妃娘娘心怀不满而行诅咒之事,这东西是贵妃派人做的,通过春熹殿宫女之手藏入夏嫔娘娘寝宫,而后贵妃发难,将此事做实,处死了夏嫔娘娘。”
这事儿好查的很,并不是复杂的大局,中间贵妃各种手段虽然巧妙,但归根结底只是小节,没费上两个时辰圣安司就捋清楚了,甚至抢出来一个即将被灭口的宫女。剩下的大多数时间,叶轻舟一直在和佟晚衣与四司下的那个南疆人查贵妃的尸身。
只是叶轻舟得出的结论与昨日后宫查出来的结论截然相反,如果事情真相如此,夏嫔无辜蒙冤,就是白白死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转头和站在一侧的清远对视了一下,又问道:“贵妃的死因?”
说到这个叶轻舟心头也有点寒,但还是道:“圣人面前不谈怪力乱神,但臣愧对陛下重托,贵妃娘娘的死因,圣安司没查出来。”
这下皇帝的脸色也有点变了,惊诧道:“连你都没查出来吗?”
叶轻舟道:“皇上恕罪。”
“贵妃娘娘从昨日到今日的一切饮食,服饰,宫中所有摆设,都一一探过,但没有丝毫问题。但即使能查出问题,也没法解释贵妃娘娘的尸身情况。”叶轻舟道:“贵妃娘娘……尸身腐烂程度不同寻常。尸体一般会在死后十二个时辰才会开始腐烂,要烂到皮肉皆腐就要更久,但哪怕皮肉都烂完了也还会剩下骨头,骨头是非常难以处理的东西,即使是烈火焚烧,也会留下余烬。贵妃娘娘是今早过世,但体内已经连脏器到骨头,都烂成泥浆了。正常情况下,这时候应该刚刚开始出现尸斑才对。”
“能从尸体上得到的线索实在太少了,但就臣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没有任何一种毒药,任何一种方式能把人毁坏成这个样子,毫无前例。”叶轻舟道:“圣安司下有一个南疆人,汉名廖阿古,极擅蛊毒,臣曾怀疑是否南疆边境有蛊毒能做到这种事,但就阿古所说,蛊毒这种东西对施术者自身有反噬,越是阴邪厉害,对主人自身的损害越大,还需要极其怨毒的情绪辅助。想做到贵妃这样,如果不是用了大量血祭,自己必然不会死的比贵妃好看多少。即使是在南疆,除非是灭人满门刨坟毁尸这样的大仇,是不会有这样阴毒的事情的。”
皇帝:“……”
“臣已经查过宫中所有过世之人,没有值得在意的点。蛊毒这一可能基本排除了。”叶轻舟道:“有愧圣上,实在查不出原因。”
他们年少相识,彼此了解甚深,因此皇帝不问叶轻舟办事的细节,因此叶轻舟能看出来,皇帝虽然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必然已经是惊涛巨浪了。
皇帝道:“大师怎么看。”
“贫僧以为此事查不出来不能怪罪侯爷。”清远道:“侯爷天纵英才,终究是人力。”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很明确了,叶轻舟和皇帝心底同时一寒,清远又道:“陛下,天上之大,天下之大,地下之大。确实有些事是不能用常理解释的。”
皇帝道:“那依大师所见,应该怎么办?”
“厚葬二位娘娘,护国寺诵经整年以平复怨气,大赦天下,多行积德之事。”清远双手合十。
皇帝点点头,又问叶轻舟:“轻舟,你以为呢?”
“此事已经闹得后宫人心惶惶,绝不能再传到百姓耳中去了,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叶轻舟低声道:“鬼神之事,不管是不是真实存在,倘或大肆流传起来都必然动摇国本,圣上比臣更明白。”
“我明白你的意思。”皇帝道:“这件事要死死捂住。对贵妃母家就说贵妃小产,血崩而亡,伺候贵妃的宫人全体殉葬——贵妃以皇后礼下葬,夏嫔以贵妃礼下葬。民间严抓三年怪力乱神之事,具体细则发给御史台拟旨,倘或有人敢言及鬼神乃至涉及宫帷的,不交衙门,由圣安司处理,能教导则教导,不能教则杀。”
叶轻舟领命:“臣遵旨。”
一直到深夜这件事才算谈完,皇帝还有的伤神。叶轻舟离开上书房,刚要下台阶的时候突然听到清远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侯爷留步。”
叶轻舟停步。
深秋夜风,风中偶尔传来一声遥遥的铃声。清远站在台阶上,笼着手,袍袖飞扬,乍一看去确实有几分大师风范。
“上次在街上承蒙大师点拨,虽然我没太听明白。”叶轻舟懒洋洋地挑挑眉:“叫住我,可是又看到了我的什么事,想提点提点我吗?”
“侯爷聪慧非常,做事果决,一举一动皆是为了大局考虑,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清远道:“但聪明人往往自误,反伤自己。我看到侯爷在走远路,没什么旁的可说,只能劝侯爷多看眼前人。”
叶轻舟目光沉下来,淡漠道:“清远大师是想和我说我妻子的事吗?”
清远默然,叶轻舟又道:“您多次劝我怜惜眼前人,我猜是因为我妻子当年在护国寺附近出事,所以您有某种莫名其妙的愧疚。但其实您大可安心,我从未因当年的事而怪罪护国寺,这点是非我还能分清,所以也就不劳累大师一个方外之人,天天操心我的私事了。”
他容色非常,看人总是含情,但此刻脸色漠然,没了笑意后,眉眼看去竟然非常的清冷肃杀。
清远叹息般道:“我佛慈悲。”
“我好得很。”叶轻舟转身走了,道:“少来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