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奶奶原名杨蕙兰,生于1958年,杨家祖上曾是北山县有名的大地.主,所以可想而知她出生得有多么“生不逢时”,可以说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幼年丧母,作为家里的长女拉扯弟妹,十七岁被定亲给林真的爷爷,林跃进。
可惜啊,林跃进家不仅穷得叮当响,还有祖传的家暴技能,喝醉了打老婆,清醒着打老婆,心情不好打老婆,外头受气不敢跟人怼回家关起门来打老婆……也不知是挨打太多伤了身子还是怎么着,婚后八年杨蕙兰都没怀孕,林家终于熬不住了,从堂兄那里过继来一个儿子——就是后来林真的父亲。
没几年林跃进病死,杨蕙兰一个人把养子拉扯大,给他娶了媳妇儿,后来媳妇儿跑了,她又一个人拉扯大林真……直到高中毕业。
每每想到奶奶的一生,林真都会掉眼泪,都说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一定是瞎了眼,明明奶奶做了这么多好事,却一天好日子没来得及过!
所以,上天给了她回到1973年的机会,她不仅要避免季小牛成为孤儿,还要避免奶奶一生的悲剧。
这一次,换她来保护她,爱惜她。
穿越来两个月,她一直在观察环境,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社会环境,跟奶奶说的都一模一样,可以肯定,这个世界就是上辈子她生活的世界,只不过早了五十年。
这不,按着记忆里的印象,她在县城班车站下车后,往北边的县广播站找去。紧赶慢赶正好赶上广播站下班,几个穿深蓝色解放装和干部服的人往外走,“同志你好,能不能麻烦帮我叫一下贵单位的杨立邦同志。”
一群人顿住,为首的年轻人一愣,大家看他表情诧异,倒是都笑了:“立邦啊,找你的。”
林珍珍这才发现,这男人身材瘦小,一副黑边框眼镜显得特别老陈,很容易淹没在人海里,可五官跟奶奶却是非常像的,她差点喊出一声“舅爷”来。
杨立邦是杨蕙兰的堂哥,因为他的奶奶是杨地.主的小老婆,听说还是被迫为妾的,斗.地.主分田地那年态度最诚恳,革命斗志最强烈,倒是比杨蕙兰这正房老婆的后人过得轻松些,前几年积极倡导编写地方志,发展当地百废待兴的文化事业,得了上级夸赞,现在北山县广播站当干事。
虽然没啥实权,但比一般“黑.五.类”幸运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林珍珍记得,这位“舅爷”后来还当上了地方广播台的播音员,没几年调省电视台主持过一个很受欢迎的社会新闻类节目,可惜后来因为什么事辞职回老家了。可以说,在她稚嫩的童年时光里,这位传说中的舅爷就是她所听说过的最厉害的大人物。
所以,她一直有个梦想。
珍珍摇摇头,甩开思绪,上辈子两次接奶奶回娘家的,都是杨立邦的儿子,足以见他人品。
果然,杨立邦虽然不认识她,但还是客气的点点头:“同志你好,请问你找我什么事?”其他人都知趣的各回各家了。
“舅……你好,你能带我去找一下杨蕙兰吗?”小女同志小声的,红着眼,几乎是在祈求。
“你找蕙兰?”杨立邦愣了愣,“你认识蕙兰?”
林珍珍只是笑着点点头,不敢说话,怕说多错多。因为这时候的杨蕙兰只是一个在家围着灶台打转的十四岁少女,不识字,几乎也没出过门。
杨立邦转身就往门房旁停自行车的地方走,“我看着你眼生,小女同志你不是北山县人吧?”
“对,我清河县的,我叫林珍珍,今年十九岁,家住清河县城关公社白水沟生产队,刚从清河高中毕业。”
杨立邦见她交待得挺清楚,还把介绍信接过来细细的看了看,第一印象就挺不错的。“会骑自行车吧?”
林珍珍赶紧点头,跨上他推过来的飞鸽牌自行车。双脚一蹬,扶着龙头,整个人就出去了,这种畅快的机械移动她在闭塞的白水沟是体会不到的。
珍珍对这位舅爷非常有好感,一路上问东问西。其实奶奶家……哦不,杨蕙兰家离北山县城不远,骑车二十分钟就到,家里姐弟三人,蕙兰作为长姐,不仅要下地挣工分,还得伺候一双弟妹。他们到的时候,正赶上下工,大家三五成群的往村口涌,唯独一个瘦弱的身影却背道而驰。
“蕙兰!”杨立邦喊了一声。
少女抬头,顿时眼睛一亮,“呀,哥你咋家来了?”
杨立邦温和的笑笑,“我给你带了个朋友来,她指明要找你哩。”
林珍珍原本以为见到奶奶,尤其是少女版的一切悲剧都还来得及阻止的奶奶,她有一肚子的话会说,就像以前每个星期五回家那天,她都叽叽喳喳把学校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倒豆子似的同她分享……可真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她哽咽了。
杨蕙兰穿着一身缀满补丁的解放装,光着脚板儿,露出来一截土黑色的小腿,脖子以上包括脸蛋也是一样的土黑,唯独眼睛是亮晶晶的葡萄,又圆又大。
原来,这就是没嫁给家暴男,没给别人养儿子养孙女,没被推进殡仪馆化成灰的奶奶啊!
林珍珍再也忍不住,扑进“奶奶”怀里,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