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夕的意识沿着血河飞出了很远,脚下?的血河逐渐变窄变细,汩汩河水却更加湍急。
翻着赤色的浪花,散发着逼人的血腥味。
沿河跪拜的白骨,虔诚地匍匐在地上,露出一截截雪白的脊骨。
杨夕浮在高空,就沿着那成片的雪白脊骨的指引,一直飞到了这方心魔天地的尽头。
昏暗的天地间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白骨山脉,仰首隐约可以望见山顶,左右却见不到尽头。
累累白骨堆积在眼前,纵然杨夕自认见识过尸山血海,真的立于此间,仍然感到震撼。
绵延于天地尽头的白骨山脉,带给人的感觉并非恐怖。
当?尸骨的数量积累得足够,死亡给予人的感受将不再是血腥的终结,而是一种万籁俱寂的孤独。
目之所及皆是死者,唯有我一人生。
战场?
还?是坟墓?
白骨山脉的上空,悬着一轮巨大的血月。
有天空的三分之一那么大,色入朱砂,满如玉盘。
杨夕一眼就知道那是月亮。
并且感到奇怪,它明明与真正的月亮,无论从大小、颜色上都相去甚远,为何却不是第一时间令人联想到残阳如血,而是赤月当?空。
月亮的意象和太阳对于人,究竟有何不同?
“你终于来了……”
一句沙哑的女声响起,沿着整个白骨山脉响起回声。
所有的骨骼和尸首,都是这声音的放大器。
使得声音听起来明明是飘出唇间的自言自语,却仿佛近在耳边,似有呼吸。
白骨山脉,苍凉寂寥。
除了这一声叹,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连风也无。
杨夕直觉地感到毛骨悚然。
虽然已经是一缕意识的她,既没有骨头,也长不出毛。
但任谁第三次听到同一句话,而且前两次都发生了颠覆认知的大事,也会在第三次听见的时候稍微长点心。
你终于来了……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杨夕在程家地牢遇见了五代昆仑守墓人。解锁了关于六世昆仑,生生灭灭的与天相抗的史诗,世界于她而言不再是个名词,而正式成为了一个人类生存与搏斗的战场。
——第二次听见这句话,杨夕在炼狱图中遭遇了无常小姐姐,昆仑八师叔田战。解锁了整个阳间世界从未真正涉足的,关于地府轮回的探索。证明的不仅是地府真的毁灭了,更是地府确实存在过。后者是除了史料之外从来没有实证的。
六道轮回,对于整个阳间世界而言,不再是一条法则。而是成为了一条可以被接近,被研究,被掌握,被改造的,规律。
一次是机遇。
两次是偶然。
三次……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忽然,杨夕感到整个意识忽然猛地向那座白骨巨山沉下?去。
杨夕拼命的挣扎,可是一缕意识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罢了?
杨夕几乎是被飞速地扯着,一路坠向白骨山脉,然后穿透山脉的地表,继续向下?坠落。
雪白的骨头,寂寥的死气,绵密地包裹着她。
高速地坠落中,既无声音,也无风。
杨夕在那一瞬间忽然明悟,这一次等着自己的,安排自己的,应该是一个死过的人。
不然它不会这么清楚死后的感受。
忽然视野沉入一片开阔的空间,白骨山脉之下?,一处山脉腹地的空旷空间。
红色的月光,破碎地从骨骼缝隙间照射进来,斑驳落在地面上,像飞溅开的血点。黑色的空间中,红色的光柱交错在一起,整个视野布满了邪异的黑色和红色。
而在所有红色光柱的正中间,被交错照得最亮的一小片,有一个人影被半埋在地下。
完整的,有血肉,有毛发的人。
在一片白骨中,格外显眼。
杨夕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到那个“人”身上。
那人影头发披散,看不清性别。双膝都深埋在白骨堆中。
脊背向前弓起,两手交叠于身体的正下方,一把长剑从交叠的手背正中穿过,牢牢钉进地面。
手背上的红光,形成一片妖异的图文。
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些仿佛溅落地面的血迹的红色光斑,并非随意散落的。借助骨骼的缝隙,穿透进这片山洞的红光,在地上连绵排出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阵法。
其画风妖异,规模宏大,壮丽又邪恶。
白骨磨成的锁链,依次穿透了那身影的肩胛,琵琶骨,脊椎,锁骨,手腕。
把那具绝对算不上强壮的身躯,牢牢锁在地上。
杨夕上一次见到类似的法?阵,是在南海战场的时候仙灵宫弟子用类似的法?子束缚上古神怪。
眼前的阵法甚至还比杨夕当?年在战场上见到的更强。至少仙灵宫的法?阵没有这种,弥漫于空气中的邪异、污秽、堕落、禁忌,仿佛污染了灵魂。
是什么人值得这么大阵仗,把它封印于此?
它难道比上古神怪的破坏力更强?
意识中,杨夕仰视着空中交织的红色光柱。
透过白骨的缝隙,照射进来的红光自带惑人心智和死亡之力。用它们布阵,不像普通材料会随着时间渐渐流失灵性,它会千万年永恒长存。
血月不落,封印便长存。
杨夕的意识仍在受不知名的力量吸引,不可抗拒地下沉。
杨夕毛骨悚然地注视着那个封印中的身影,渐渐察觉正是那个身影产生的吸力,把自己越拉越近。
终于,杨夕看清了那双被长剑钉在法阵正中的手。
修长有力,白皙光洁,关节处浅浅的小坑,像是雪和玉捏成的骨肉……
杨夕恍然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夺舍邪修家的地牢,也不是上古留下?的修炼法阵。
这里?是她的心魔幻境!
是她每一次心魔幻境的最底层,她从未勘破过的地方。
她从未来过这么深……
强大的吸力传来,一阵天旋地转。
知觉回流。
杨夕第一时间感觉到两手手背上刮骨的疼,而后周身骨骼上传来的磨砺的刺伤疼,再接着是血月红光的封印大阵的倒写魔纹,从大腿上一直写到脸上,一片焦灼的火辣辣的灼伤。
再接着回来的,是浑身骨头仿佛生锈一般的滞涩感,那种微微一动仿佛钢轨摩擦的酸涩,甚至更超过年迈身体带来的酸软。
在这一切的不适掩盖之下?,还?有一股更令杨夕毛骨悚然的,蓬勃狂暴的惊人的力量,蕴藏于这具肉身之中。
让杨夕连呼吸都不敢轻易。
生怕一个呼气拿捏不到,就把头顶的白骨山脉吹塌了。
杨夕轻颤着抬起头来,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是长久不动的磨损,更是力量过于充盈的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