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帝醒来第一件事并不是清算,刚醒来的穆元帝还虚弱的很,连理政的事都做不来,清算个头啊。不过,显然穆元帝思维非常清楚,因为,在得知苏皇后过逝之事后,他只下了一道命令,“太子与闽王一并代?朕理政,夏大夫去给苏相瞧瞧。”之后,穆元帝就开始休养身体了。
夏青城去给苏相看病的时候,发现苏相就是寻常疫病,只是人年迈,好起来就比较慢。不过,这也?亏得苏家这等门第,便是宫中?御医请不出来,城中?好大夫也?是随他们?挑的,且不缺好药材,这才给苏相一直拖着半口气。夏青城一来,苏家是举家相迎啊。夏青城现在的知名?度,那不是一般的高,谁不知道是夏神?医医好了穆元帝呢?而穆元帝醒来就能交待夏神?医来苏家给苏相看病,唉哟,这是何等贤明的君王啊,这是何等深厚的君臣情谊啊!
虽然疫病也?不大好治,但穆元帝的毒夏青城都能相法子解了,苏相这个,还真不算难治,关键,对症即可?。有?夏神?医在,原本帝都的疫情就已得到?控制,他又与太医们?研究出了个疫症对症的方子。夏青城在医道上脑袋非常灵光,直接建议将这药制成丸药来卖,一则服用?方便,二则销售上也?很便宜。
整个帝都的疫病过去,已是入秋的事了,此时,穆元帝也?能自卧榻上起身了。虽有?夏神?医亲自调理,此次大病,仍是令穆元帝元气大伤,苏相倒比穆元帝更早上岗。
穆元帝病好了,却实在没有?上朝的心思。他与薛帝师道,“朕登基几十?年,头一次觉着,有?时候,死?就是一刹时的事,活着却要苦苦挣扎。”
薛帝师道,“这些年,草民时常想?,草民这辈子,人生七苦尝遍,说来还是愿意活着。”
穆元帝道,“上次立太子,朕就想?请先生过来观礼,先生不肯来。这回先生来了,觉着朕的几位皇子如何?”
“这话,不该是草民说的。”
“你我师徒,也?只是私下说一说罢了。”
薛帝师道,“草民远离朝堂多年,也?就这几个月见过几位殿下,委实话也?没说过几句。依草民见,陛下倒不是因皇子犹豫,倒似因谢王妃犹豫了。”
穆元帝生无可?恋的一张老脸上露出些微笑?,道,“朕就说,这世上知道朕的,唯先生一人。”
“草民第一次见谢王妃也?吓一跳,性子别具一格。”薛帝师说话颇为委婉。
穆元帝道,“既不似她的母亲,也?不似辅圣姑姑,宁荣大长公主?说她像当年皇祖母的品格。”
薛帝师没说话,穆元帝感叹,“我们?老穆家风水不知何故,总是撞上这些彪悍女子。”
薛帝师不由一笑?,“不说皇室,就是草民那老妻,生起气来,草民连饭都没的吃的时候也?是有?的。”
穆元帝不由莞尔,“李夫人还是以前那般?”
“草民是好男不与女斗。”
穆元帝笑?弯了眼。
甭管穆元帝说什么活着不如死?了好的话,重掌大权时可?看不出他老人家有?半点?儿想?死?的意思,用?夏青城大夫的话说,“这治病啊,主?要看病人有?没有?求生的念头,只要有?活的念头,大都能治好的。譬如陛下,解那毒,我把握委实不大,好几次陛下眼瞅着都不成了,亏得陛下意志力?坚定,才能挺过来,我也?捡回一条命。”
这话是夏青城与小唐说的,小唐道,“那也?得是你医术好才行啊。”
夏青城道,“主?要是我看过几本医书,以前也?没解过这毒,全靠运气。”
小唐是来与夏青城商量办个免费行医舍药的公益行动的事的,夏青城是个大夫,本也?有?几分菩萨心肠,听说是这事,并无二话。夏青城还提醒小唐,“你备了哪些药材,提前跟我说清楚。还有?,在哪儿瞧病,也?得告诉我。”
“就是得跟你商量呢。”
小唐一面跟夏青城商量这善事,一面委婉的告诉夏青城,这里头,我们?谢王妃可?是捐了大笔银子的。夏青城十?分惊讶,道,“听说谢王妃十?分凶悍,差点?儿没杀了我跟先生。”
小唐连忙道,“谁还没个着急的时候呢,那会儿,我家殿下都给关宗人府去了。要是救不回陛下,我家殿下就得抵命,王妃这一着急么,就说了几句狠话。实际上,我家王妃心善的了不得,哪年冬天都要施粥舍米的。就是你没来帝都时,那会儿疫病正厉害呢,王妃还捐了许多银子买药材。就是去闻道堂的那条路,多齐整啊,也?是我们?王妃和?四王妃一道出银子修的,就是为了便利百姓。”
夏青城虽年纪不大,也?行医多年,估计没少见这种病人但有?个不是,主?家就要杀大夫的事儿。他本就心性单纯,道,“是这样啊。”
“是啊是啊。”小唐细细的与夏神?医讨论起公益行医十?日免费的事来。
谢王妃肯出钱,夏青城对她印象倒是有?所改观,还与薛帝师道,“其实,谢王妃这人也?不错。”
薛帝师: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哪。
这才多少年,帝都就有?了谢王妃这样的绝色人物。
倒是穆元帝听说谢王妃要行善,很大方的捐了笔银子,说是替先皇后祈福。
穆元帝收回朝中?大权,便要为苏皇后发丧了。
穆元帝委实有?几分伤心,他对苏皇后感情不算深,可?这些年了,也?不是没有?感情,何况,苏皇后算是因他而死?,故此,苏皇后的丧礼颇是隆重,没有?半分删减。
五皇子一家才是哭的伤心哪,连五皇子系的官员们?想?起苏皇后也?要哭上几声的,辛辛苦苦的刚把苏皇后扶上后位,真是凤印还没握暖呢,忽地就死?了,这样的政治损失,倘不是咱们?这边儿实力?雄厚,遇着个单薄的派系,当真是损失不起啊。
哭陵哭了二十?七天,五皇子直接就病倒了。一则有?母亲过逝的伤痛,二则穆元帝病重这些天,五皇子称得上惮精竭虑了。后来,穆元帝醒了,五皇子为了不使太子独揽大权,也?是强撑着,现下他皇爹收回权柄,母亲也?发了丧,入了皇陵,五皇子心下再无牵挂,就此病倒。
于是,夏青城治好了穆元帝,治好了苏相,接着给五皇子诊治。
穆元帝很是关心五儿子,赐下不少补品,于是,朝中?大臣纷纷上门探病……不过,都被阻在了五皇子府门外,门房说了,“王妃吩咐过,殿下要养病,不大方便接待诸位大人,还请见谅。”
谁敢不见谅谢王妃啊,六部九卿都是眼见的,谢王妃险没要了薛帝师的命!唉哟,他们?纵官高爵显,也?不敢招惹谢王妃啊。只得纷纷告辞而去。
宫里穆元帝在召见太子,太子的形容气色很是憔悴,宣德殿只有?父子二人,太子欲行礼,穆元帝摆摆手,眉宇间难掩厌倦,“此不过小节,过来坐吧。”
太子便坐在父亲跟前,穆元帝道,“你要是直接毒杀了朕,朕在九泉下倒能瞑目。”
太子脸色微白,抿了抿干枯的唇方道,“儿臣自知辩无可?辩。”
穆元帝冷冷一笑?,“你要是敢在朕面前认下自己做的事,还算有?朕的三分骨气。”
“倘为儿臣所为,儿臣自当认下。此非儿臣所为,父皇再怎么说,儿臣心有?不服!”太子难得在穆元帝面前强硬起来。相较于那些装出的恭顺,穆元帝倒看他这强硬的姿态更为顺眼。穆元帝道,“那依你所言,是谁所为?”
“父皇都不知,儿臣更不知了。”太子讥诮道,“儿臣一直居于东宫,东宫一举一动,父皇比儿臣都清楚。先不说那往生之毒是何等难得毒药,儿臣哪里来得这等本事配出这种毒来?父皇定是觉着儿臣狭隘,不能容老五,是,老五的确是好,父皇中?的毒是他第一个发现的,解毒的夏大夫也?是他请来的,连苏皇后也?是为救父皇而死?的,父皇要不说他是我兄弟,我还以为咱们?老穆家生出一活圣人呢。”
“你敢说你对老五没有?动杀心?”
“儿臣动杀心有?什么错?朝中?武将,靖南公、忠勇伯、南安侯,皆是他的人,江南半壁,多少官员是他一手安排下去的!父皇要是能容,当年怎么没容辅圣公主?!”
“你放肆!”穆元帝给太子气得眼前一黑,低声怒喝,“苏相也?是辅圣旧人,他对朕对朝廷,难道不忠贞么?永安侯年轻时一样为辅圣所用?,他难道不是朝廷栋梁!这六部九卿,多有?当年辅圣提拔上来的,他们?难道就反了朕么?你自家无能,偏又嫉贤妒能!自老五从闽地立功,你就怕他军功太过。朕难道没给你机会,你把江南半壁都葬送给了靖江王,朕难道说过你一句?这些年,朕对你的用?心,都喂了狗么?”
太子说到?底也?不是个能狠心到?底的人,想?到?父子间的旧事,也?不禁眼圈儿一红,滚下泪来,掩面道,“已然至此,父皇何必再提当初。”
“朕以为你都忘了。”见太子满面泪痕,穆元帝再次道,“朕再问你一次,那毒是谁给你的?”
太子哽咽的双肩直抖,道,“是程离。”
“宁荣府上的那个谋士?”见太子并未否认,穆元帝气得眼前一黑,怒道,“你干脆认靖江为父的好!”
太子痛哭。
穆元帝喘了一回,继续问,“皇后是怎么死?的?”
太子摇头,“此事,儿臣委实不知。父皇也?知道,御前之事,儿臣一向插不进手。”
这话倒也?不假,穆元帝对御前之人一向谨慎,那芙蓉香还是内务司出了差子。穆元帝盯着太子的目光阴冷而厌恶,道,“储君你是做不得了,秋风殿那里,朕都安排好了。你对朕无情,朕却是舍不得真就处置了你。一应供奉仍比照亲王,去吧。”
太子哭的双眼红肿,起身,略整衣冠,后退三步,郑重的对着君王行了大礼。穆元帝挥挥手,“去吧。”
太子却是猛然拔下头上玉簪便刺穿了颈项,穆元帝起身撞翻了面前的黄花梨的桌案,案间一盏雪白的官窑瓷盏哗的落地,碎成数片。穆元帝已奔至太子跟前扶起他,那些厌恶、痛恨早不知何处去,唯心下大痛,抱紧了太子,眼眶通红,“你这孽障,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么?”
太子浑身颤抖,脸色惨白,轻声道,“儿臣……一直……不安心……”还有?,儿臣不能以废太子的身份活着。或许,儿臣的确不适合做太子吧,狠不能狠,忍不能忍……这样拖着、熬着、惴惴不安着,倒不如清清静静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