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相对于蜀地总督李终南的案子,帝都权贵之家绝大部分的目光都放在了东宫与慈恩宫两处。自从册立皇太子,胡太后就没见过谢太子妃一面。
谢太子妃礼数上却无一丝错漏,以往做藩王妃的时候便是按规矩初一、十五的进宫请安,今做了太子妃,离得近了,便天天去慈恩宫。胡太后见不见是一回事,谢太子妃没有一次不到的。她非但要去慈恩宫,哪怕胡太后不见,也必要让慈恩宫的宫人去通报,胡太后头疼的紧,与闺女报怨,“我委实不缺她孝顺,她不来就是孝顺我了。”
文?康长公主对此事亦颇是无奈,道,“母亲这话说给我听可以,怎能拿到外头去说。没哪个太婆婆不叫孙媳妇来请安的。”
“她不是管着东宫么,叫她好生在东宫就是。”胡太后苦思冥想,想出一套文?绉绉的话来,着宫人说与谢莫如道,“哀家知东宫事务忙,你?多操心太子,把太子服侍好,就是孝顺哀家了。哀家知你孝心,也得体谅于你,以后这每日请安便免了吧。”
谢莫如何?等手?段,怎会听从胡太后此言,直接与那宫人道,“姑姑只管回去与太后娘娘说,事情再忙,每日去慈恩宫请安的空还是有的。太后娘娘体谅于我,我更不好恃宠而娇,失了礼数。”
这来传话的是胡太后新来喜欢的一位潘姑姑,闻言笑道,“看太子妃说的,人说孝顺孝顺,依奴婢看,顺便是孝了。”
因是夏末时节,下午冷热适宜,谢莫如正带着长孙与几个儿媳在东宫的小花园的凉亭里闲坐,她淡淡一笑,伸手折了一枝亭畔的丁香,问潘姑姑道,“姑姑知道为何你?是奴婢而我是太子妃么?”
潘姑姑脸色一僵,能在胡太后跟前?服侍,潘姑姑也是个机伶人,此际顿生不祥之感,连忙俯身道,“娘娘恕罪,是奴婢多嘴了。”
望向潘姑姑跪在鹅卵石的身子,谢莫如冷冷道,“你?的确是多嘴,非但多嘴,还要用你那微末见识来教导于我!今儿就在我跟前?说‘依奴婢看’,明儿怕你?就要在太后娘娘面前‘依奴婢看’了,后儿你还不跑昭德殿去‘依奴婢看’!你?要真有见识,就不是跪在这里,而是站在这里了!人都说奴大欺主,以往我没见识,只听过没见过,潘姑姑可是叫我开了眼界!”
潘姑姑顿时汗出如浆,叩头不止。谢莫如将手?一挥,紫藤一个眼色,两位宫女上前?,两人都生得水灵,一个圆脸的一把便将潘姑姑从地上“扶”了起来,另一瓜子脸的小宫女则道,“看姑姑,过来传个话,纵你唐突了娘娘,也不好在娘娘面前这般作态,是不是?赶紧着,我扶姑姑下去洗个脸梳个头,不然叫别人瞧见,不知底理的,还得以为咱们欺负姑姑了呢。”
俩人一说一扶的,带着潘姑姑下去收拾了,潘姑姑倒想再说话,但那牙尖嘴利的小宫女手?里捏着条大帕子,看那模样,她再啰嗦,那小宫女的帕子立刻就要堵她嘴了。
潘姑姑回慈恩宫时颜色尚好,打狗还得看主人,谢莫如虽训斥了潘姑姑,也不会让她一脸一头灰的回去。只是,潘姑姑回去时,紫藤也跟过去说了一回因果,紫藤柔声细语道,“这位潘姑姑过去说了半晌话,我们娘娘也没听明白她是去传太后的意思,还是在自己说自己的见识。娘娘想,宫里不论奴婢还是内侍,都是以主子为先的,倒是这位潘姑姑与众不同,竟教导起一国太子妃来,这要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们娘娘说,到底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人,她不好处置,但潘姑姑如此逾越,却不好不叫太后娘娘知道,以免太后娘娘受了蒙蔽。”
胡太后顿时脸都青了,不知是因谢莫如生气,还是因潘姑姑生气。
说来,胡太后委实没什么宫斗经验,当?年太\祖皇帝膝下荒凉,胡太后给太\祖生了唯有的一子一女,肚子争气,地位自然就有了。然后,就凭着皇帝儿子,一路顺风顺水到了现下。所以,不论宫斗还是综合素质,胡太后委实不能与谢莫如相较,谢莫如少时就能秒杀胡太后的心腹嬷嬷了,何?况现下。
当?然,谢莫如不大委婉也是真的。
文?康长公主在慈恩宫劝慰胡太后,长泰公主还得来东宫宽谢莫如的心,谢莫如笑笑,“一介刁奴而已,我并不会放在心上,长泰皇姐不必担心我,倒是好生劝一劝太后娘娘吧。太后娘娘本就对我不喜,再有这起子刁奴成日间架桥拨火,只嫌事小的,以后怕更是不能清静。我是无妨的,谁也蒙蔽不了我去。我也就是担心太后娘娘,倘为一起子刁奴左右,伤心的还是咱们自家人。”
谢莫如明显不需要安慰,但长泰公主也清楚,谢莫如绝不是什么善茬。别人不得慈恩宫喜欢,怕早想着千百样法子向慈恩宫服软了,那位潘姑姑,估计就是打着这主意,想着,谢莫如定会借她向慈恩宫示好,便一时昏了头,在谢莫如面前轻狂起来。谢莫如何?许人,如何?能叫一介宫婢拿捏住,她这一通发作,还发作的有理有据,便是胡太后也得说潘姑姑失礼了。潘姑姑做下这等没脸的事,就是胡太后再不喜谢莫如,可也不会再用潘姑姑了。
就是让长泰公主说,这位潘姑姑也是兴的过了头,主子有话问你,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主子问你看法,你?才好说“依奴婢看”,主子没问,你?就上赶着发表观点,你?是老几呀!真个没眼力的东西!
长泰公主道,“这等狂妄刁奴,就该见一个打出一个去。有了这等刁奴教训,我看,以后他们也该知道些好歹了。”
“希望如此吧。”
就这样,谢莫如在东宫,胡太后依旧不让她进慈恩宫,但谢莫如的声势可是半点不逊于慈恩宫。谢莫如发作胡太后的人不是头一遭,话说当初谢莫如与五皇子新婚时,连胡太后她也发作过。谢莫如没觉着如何?,这位潘姑姑自始至终就没能入谢莫如的眼,倒是几个儿媳,初见婆婆发飙,都吓得不轻。
连吴珍这听惯了母亲说婆婆厉害的,也是心惊肉跳,想着,潘姑姑到底是曾外祖母的身边人呢。结果,第二天吴珍去慈恩宫请安,根本就没见潘姑姑的人。从此之后,也再没见过潘姑姑。这倒不是谢莫如的运作,只是想也知道,潘姑姑既能为胡太后到东宫传话,自是胡太后身边的小红人,她这位子,不知多少人惦记呢,眼看她犯了事,根本不必谢莫如出手,那些眼红她位子的人就能把她弄下去。
吴珍细思量两日,也就明白了,她到底出身大家大族,便是永福公主智商平平,在教导女儿时,也有一条“做主子的,切不要被刁奴左右”的教导。吴珍只是先时碍于潘姑姑出身慈恩宫的缘故,方有些惊惧,可沉下心来细想,潘姑姑再怎么在慈恩宫说得上话,那也是奴婢。她犯了主子的忌讳,给太子妃捏住了把柄,自然是要倒霉的。
赵氏则是在姑祖母赵贵妃那里得了指点,赵贵妃淡淡道,“看到了吧?太子妃对你们做儿媳的和气,那是因你?们是她的儿媳,你?们自身也没错漏,不要真以为她好性子。在她跟前?,万不能懈怠。”
褚氏是给丈夫叮嘱了一回,“母亲心情不好,你?平时多讨母亲开心。”
褚氏觉着,现下心情不好的应该是慈恩宫才是。不过,婆婆一直进不去慈恩宫的门,现下关系更僵了。估计,以后,慈恩宫的门更难进了。褚氏就把心里想的同丈夫说了,道,“你?说,要不要我们代母亲到慈恩宫缓和一二。”
三郎也很为此犯难,叹道,“皇祖母一向对母亲有偏见。这要是好缓和,用不着你?们,我们做重孙子重孙女的早就帮着缓和了。要是到慈恩宫说好话就罢了,母亲自有主意,需要你?们去时,自会叫你们去的。要是母亲没别的意思,平日如何?,便如何?就是。”
褚氏道,“我委实担心。”
三郎道,“这也不必太过担心,母亲从未失败过。”
三郎的话有一部分是对的,谢莫如的确从未想过要对慈恩宫服软,便是谢贵妃亲自到东宫劝了谢莫如“以和为贵”,谢莫如也只是道,“我与太后娘娘一向和睦,姑妈不必担心。”
哪里不必担心,谢贵妃担心的要命。
谢贵妃一向是劝不动谢莫如的,只得召母亲进宫报怨,“哎,莫如这性子,哎,怎么就不知以大局为重呢?她自己不急,我都替她急。母亲可别忘了,太子是册了,太子妃可还没册呢。”
谢老太太心下一紧,连忙瞪圆了眼睛,望着女儿问,“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她家孙女是太子名媒正娶,太子的正妻,不是太子妃是什么?难不成,太子妃的位子还能有变?
“太子妃之位,不是人们喊一声‘太子妃娘娘’,就是太子妃的。悼太子妃当?年可是明旨册封过的。”谢贵妃淡淡的瞥向母亲,轻声问,“莫如是有太子妃玉宝,还是有太子妃的金册?”
这一问,逾重千斤。谢老太太顿时身子一晃,险些瘫在椅中,谢贵妃急唤了声“母亲”,一步过去扶了谢老太太一把。谢老太太反握住女儿柔软的手?,好半晌方攒足了力气,喘回了一口气,脸色已是惨白,紧紧抓住女儿的手?,喃喃,“这,这不行啊。”太子从庶出的五皇子,到实权藩王,到成为嫡皇子,到得立太子,这一步一步的,非但有谢家在政治上的支持,还有谢莫如二十年的心血。如果太子就位东宫,谢莫如下堂,那谢家这些年算什么?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谢老太太一把年纪,脑子竟是转的飞快,一瞬间想到多少利弊权衡!谢贵妃也道,“所以我才想让母亲劝一劝莫如,别个不要紧,先把太子妃的位子坐实了,才是最要紧的。何?必争这一口闲气,现下没有比册太子妃更重要的事。”
“娘娘说的是。”谢老太太一声长叹,也没同闺女说话的心了,道,“我这就过去东宫,好生劝一劝她。”
谢贵妃再次叮嘱母亲,“她都走到现在了,倘因与慈恩宫不睦功亏一篑,委实可惜。”谢贵妃也不全是为谢莫如着想,她得为自己儿子想,是母族表妹做将来的皇后好,还是一个没交情没血缘的陌生人好。
谢老太太辞了谢贵妃便去了东宫,按理,命妇来宫里请安是有时间限制的,非但是请安的时间固定在初一十五,就是请安长短,也有限制。不过,谢老太太显然不在受此限制之列,她女为贵妃,孙女为太子妃,故此,在请安一事上很有些特权。尤其谢莫如入主东宫之后,就是宫里一些有脸面的内侍宫人,待谢老太太也十分?亲热客气。
谢老太太人有了年岁,谢贵妃着自己宫里的大宫人扶着母亲去的东宫。
谢莫如在东宫过得很不错,见着谢老太太还说呢,“今儿有新鲜的鹿肉,祖母留下用饭吧。”
谢老太太哪里还有吃鹿肉的心,她简直急死了。先给谢莫如请了安,谢莫如摆摆手?,让谢老太太坐了,待侍女奉茶后,就打发她们下去了。谢老太太简直一刻都等不得,将立太子妃的事与谢莫如说了。谢莫如道,“这事我知道,祖母不必担心。”
谢老太太道,“什么事都不如册太子妃之事要紧,娘娘不如就暂且向慈恩宫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