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瑭还穿着印个囚字的麻布衣服,突然见到的天光剑一般戳下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知道自己这一身晦气惹眼,四处眯眼望了望,见街口对面有个南天门那么高的衙门,两头摆着纵横天下那么凶的石头狮子,偏石头狮子下边还坐着一个流浪中年乞丐,哼哼唧唧的拉二胡在唱什么“晓风煮酒笑明月,认得娼妇不认亲”。
他心下凄然,自己确实举目无亲了,可回顾过去的花柳繁华也没有用了,不过三寸气在千般用,留得青山在,天无绝人之路。
却又听那白首乞丐晦气地唱:“半程富贵半程险,原来是个无路人。”
简直是对无家可归的萧瑭巨大的嘲讽,他苦笑,不经意用手捂住了眼睛额头,一句也不想听了,自己找个远点地方,坐在了一处院墙的不起眼的拐角处,可还是引起了几个早起推车赶集卖菜卖早点的小商小贩的主意,好奇指着他身上的囚字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他又不能远走,索性不抬头的等。
接着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鹿皮靴,头上传来某个熟悉的洋洋得意的声音:“我是不是说过,不到最后就有机会来着?”
“你穿囚服还挺好看的,带着那么丝仙人落凡尘的气息,”也不用他接话,一团白影飞了过来:“来,接着!”
囚服还能好看?萧瑭眼神涣散,反射性双手一接,热乎的,还带香味:“这是什么?肉包子?”
“状元桥最好的肉包子,一个大子就能买一个,”凛闻天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挨着他身侧,垫块砖头弹弹灰也坐下了,面色和善:“刚买的京城特产,你肯定没吃过,尝尝。”
萧瑭上次见到凛闻天还是在刑部的天牢里,凛闻天狠模狠样的审他母亲丹妃私通的事,看他现在又换了一副脸孔,嘟囔道:“变色龙。”
凛闻天光顾着吃:“你说什么?”
认识到现在凛闻天已经换了四五回脸了,一会当救世主一会当阎王爷,不是变色龙是什么?
不过凛祸害没听清,他就懒得再说,咬着包子褶问道:“你这么早在菜市口做什么?”
祸害是偷懒溜号了吗?
凛闻天两口一个,对着街对面一扬下巴:“没看到天平和大狮子吗?刑部就在对面,我出来吃早膳啊。”
果然。
又听凛闻天说:“本少爷亲自送你去住的地方。”
确实没有凛闻天的话,刑部的官爷们只打算给萧瑭写个条子,让他自己看字去找住的地方来着——穷乡僻壤又破败,萧瑭晦气,那鬼宅子比萧瑭还晦气十分。
但见头上梧桐蔽日,初升的朝阳也只能照进来斑斑驳驳的树影,脚下是长着没脚面浅草的泥地。
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狐狸黄鼠狼不怕人在探头探脑,好一副世外野生动物天下的景象。
萧瑭拍着裤腿,刚才马车掉头回去甩了他一裤子泥,之后开始左右寻觅,出城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这么个地方:“到了?”
凛闻天拎着黑包,手往前一指,看萧瑭还是一脸茫然:“到了。”
“在哪呢?”萧瑭眼神很好,揉着眼睛使劲看,终于在高草堆里,看到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个青色滴水檐兽首,目光再收近点,看到了已经被爬山虎和牵牛花爬满了绿色屏障上露出一个豁牙子的破烂墙砖。
凛闻天看萧瑭琥珀色的眸子水汪汪的,密如鸦翅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越发显得面色唇色惨白,少年人本就单薄,这几个月内伤外伤,更让他瘦成了皮包骨。个子长了,可没人给他换洗衣服,裤子短一截,细瘦苍白的脚踝露了出来。
凛闻天也觉得宅子确实烂了点,但是他脸皮厚如狼皮,眨着眼睛伸手指向宅子:“此处宅子虽然偏僻,但是宽敞啊,假山池都够游泳的。”
他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揽着人家肩膀,伸脚尖踢开掉漆又掉渣的院门,就把他带了进去:“怎么样,我说你到了京城只要能活命待遇差不了吧?你以后就住这里了,上房偏房书房演武场假山水池子全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