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拓语气清冷:“臣为朝廷尽忠,可殚精竭虑,可马革裹尸,却万万做不到出卖皮相。”
如果不是他确然不悦了,攸宁真的会因为末一句失笑。
皇帝见好就收,与他商量道:“要我不跟你磨烦这种事也行,等杨锦澄回京之后,你别再派她需得离京的差事。”
萧拓稍稍欠了欠身,“届时若无需得杨大人亲力亲为的差事,臣自然领命。”还有一段日子呢,能骗就先骗着。
皇帝想的则是,杨锦澄一回来我就让她称病,看你还能有什么招儿?是以,得了他这答复,已然满意。
她望着攸宁,“至于萧夫人,多保重,除了必须进宫,好生在家待着,千万别主动见我。除非——你明白。”
攸宁起身,噙着恰到好处地微笑回道:“臣妇平时就算遇到了天大的事,也断然不敢惊扰皇上。”
“……”皇帝凝了她片刻,起身往外走,“今儿就不喝喜酒了,横竖萧夫人也不是为情意嫁给萧阁老,当真伉俪情深时,我请你们。”
攸宁莞尔,行礼恭送。
萧拓悄悄地瞪了她一眼。笑什么笑?说她对他无意,难道是给彼此长脸的事儿么?
攸宁只当没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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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正房,三夫人已经等在厅堂。
见礼之后,萧拓对攸宁道:“你陪三嫂说话。”
攸宁说好。
萧拓去洗漱更衣。
三夫人与攸宁寒暄之后,切入正题:“专程过来等五弟妹,是有件事跟你商量。”
攸宁道:“三嫂只管说来听听。”料准了没好事。
只说要听,没说应不应,三夫人自是听得出,笑眉笑眼地道:“老太爷晚间要去樊姨奶奶那边用膳,可是,家里的厨子都被五弟调去了别处,现在在灶上顶着的都是各房小厨房里堪用的人。
“老太爷有几?道用惯的菜,寻常厨娘是做不来的,内宅又没人手可用了……而且他老人家明日或许就要动身离京,总不能让他离家前连句合口的饭菜也吃不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攸宁问道:“三嫂到底有何吩咐?”
三夫人亦是神色如初,“我听说,随五弟妹过来的两名厨娘厨艺一流,那就不妨这样,让她们去樊姨奶奶房里当差一半日,如此,也算是五弟妹对老太爷的一份儿孝心。”
攸宁望着三夫人,目光流露出不解与困惑:她进门到此时此刻,怎么会对一些要紧的事没有耳闻?厨房近来的事,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妯娌是把她当傻子么?
“五弟妹怎么不说话?”三夫人笑道,“小事而?已,也值得为难?”
攸宁微笑,“我只是没听说过,父辈去妾室房里,需得儿媳妇尽孝心、派人服侍。方才一直疑心听错了。”
三夫人声音低了一些:“五弟妹有所不知,樊姨奶奶与寻常妾室不同,老夫人一向是不理事的,我进门之前多少年,都是樊姨奶奶打理内宅,诸多高门贵妇前来,亦是她出面待客。大家心照不宣的一些事,到了你这里,怎么就计较起来?”
攸宁越听,就越明白萧拓为何娶自己了:不知是不是忌惮他的威势,大家都装聋作哑,对萧府门中不成体统的事保持缄默。到了今时今日,三夫人已经认为敬着樊氏是情理中事。
也对,樊氏在萧府有两个儿子和几?十年的根基,在内宅的地位,重于只看热闹不理事的老夫人也未可知。
攸宁端起茶盏,用盖碗拂着茶汤,“那么,三嫂是好意提醒,还是过来吩咐我的?”
“那还不都一样么?”三夫人笑着,“你要是答应,我这就带着厨娘过去。”
“不答应。”
三夫人的笑僵在了脸上。
“有什么菜色,是府里的厨房做不出的?阁老难道连几?道合口的菜肴都孝敬不了自己的父亲?”攸宁笑笑地望着对方,“三嫂帮衬着二嫂持家好几?年,懂的必然比我多。再者,这事情如果是二嫂过来吩咐我,便是另一回事,毕竟,我们妯娌之间,以她为长。”
三夫人嘴角翕翕一阵,板了脸,“既然如此,便不叨扰五弟妹了。”语毕起身,仰着脸走了。
攸宁喝了几?口茶,回了内室。
萧拓歪在寝室外间临窗的大炕上,在揉眉心。
“喝酒喝的难受?”攸宁随口问道。
萧拓嗯了一声。连着喝好几天了,胃就算是铁打的,也有些吃不消。
“还好,就要熬过去了。”攸宁说着,转去洗漱更衣。
萧拓失笑。她好像根本不懂得怎样关心人,就如此刻,她该做的难道不是吩咐小厨房,多给他做些养胃的膳食么?
等她折回来,他问:“三嫂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攸宁道,“给我讲了个笑话。”
“不为难就成。”
攸宁开始忙着查看他的衣物鞋袜,所见与猜测相同,除了不同的朝服官服,他平日里只穿玄色道袍、深衣或锦袍,面料很寻常,纯白的里衣亦是寻常的料子?,用来搭配的玉佩来来回回就是几块质地样式相仿的。
算得考究的,只有鞋靴,都是样式普普通通,但手工精细。对于身怀绝技之人来说,这是必然的。
攸宁走到他近前,端详片刻。嗯,玄色其实很挑肤色气度,难驾驭,但他穿着很好看。
随后,留意到他腕上有一串血珀佛珠,不由好奇:“你信佛?”
是问句,却是不置信的神色。萧拓笑出来,“不信。至交送的。”
“我猜着也是。”攸宁释然,“你歇着,我去小库房看看。”收了很多赏赐、礼物,一直没顾上细看。
“嗯。”萧拓望着她的背影,笑。
她真是挺邪性的:不论如何的亲密无间,只要过了那等时刻,她便能自然而然地退回到一个位置,与他保持着温和随意但绝不亲昵的距离。
要怎样,才?能让她全心全意地依赖信任他?
……那可比政务难多了。
出了会儿神,他抚了抚腕上的佛珠,起身下地,大步流星地去了静园,与幕僚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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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回到房里,好一通摔摔打打。
她本意是想给唐攸宁挖坑,利用她刚进门摸不着头脑的时机,寻个由头让她对樊姨奶奶示好之余,又惹得萧拓不悦。却不想,闹得没脸的反倒是自己。
秀儿待她疲惫地坐到太师椅上,才?敢上前奉茶,“夫人何必为了那样一个人动气?仔细身子骨。”
三夫人冷笑,“生父妻妾成群,好色得紧,生母亦是再嫁的,就算谁也不认谁了,就当自己从根儿上干净了?跟我装清高讲规矩……”她转头狠狠地啐了一口。
“您消消气,消消气,”秀儿道,“不管怎么说,阁老近日都会留在家中,又是新婚,您总要看顾着他的情面。”
“也不知怎么了,三十了倒疯魔了,娶了那样一个人进门,还管起了内宅谁当家的事。”三夫人虽是这样抱怨着,语声却明显低了下去。
秀儿的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开解道:“爷们儿哪里晓得内宅的事也繁杂棘手得很,依奴婢看您也别着急上火,阁老要枕边人当家,您索性就痛痛快快地交账,让那唐氏接手。顾家可比不得萧府,您与樊姨奶奶也不是顾家那对没脑子?的母女。到时候,稍稍施展些手段,二夫人还不就是唐氏的前车之鉴?”
三夫人面色缓和下来,过了片刻又叹气,“我只怕我们的首辅大人被人吹枕头风,连内宅的账都要亲自过问……要是那样……”可就麻烦了。
“不能够。”秀儿笃定道,“阁老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有闲工夫理会家务事?您只管把?心放下。等到唐氏摔了跟头,主动让贤,您岂不就坐实了主持中馈的位子??”
“但愿如此。”三夫人喝了一口茶,“也不是我霸着位子?不肯撒手,只是……我再怎样,出身也比那唐氏好,名?声更不需说了,往后要是长年累月被个毒妇压在头上,这日子还怎么过?迟早憋闷死。”
她出自金陵顺安伯府,嫡出的长女,在闺中时也算小有名?气的才?女,嫁给三老爷是两厢情愿,亦是两家长辈都认可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劳什子?的规矩,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萧府就是这情形,你不接受便会举步维艰。
大老爷走得早,二老爷的确在家中为长,可谁叫他生母只是通房抬的妾室?
樊姨奶奶却是贵妾,想当初也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大家闺秀,出身比老夫人都要高贵,不能与寻常妾室相提并论。
没有樊姨奶奶扶持,她怎么可能越过二夫人,膝下无所出便站稳脚跟?
她母亲见了樊姨奶奶,都是客客气气的,那唐攸宁倒好,竟全然不把?樊姨奶奶放在眼里的样子。仗着自己样貌出挑,会勾引男人,便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倒要瞧瞧,一个劣迹斑斑的女子,如何能长久拢住萧拓的心。
凭他萧拓,时时有眼里不揉沙子?的行径,要是能与唐攸宁携手白头,可就真是见了鬼。
母亲说的对,不论怎么样的男人,一生都免不了因着女色发一两次昏,兴致过了,也就会计较妻子的品行了,到那时候,唐攸宁只有被休一条路。
思及此,三夫人完全平静下来。她不用急更不用气,等着看好戏就是。
斟酌片刻,她吩咐秀儿:“得空了取十两银子给赵妈妈,让她有事没事就去老夫人面前说说话,终归是服侍老夫人多年的人,不用银子哄着,不定什么时候就变卦。提醒她,从一个专司梳头的成了正房管事,是我和樊姨奶奶给她铺的路。事情办得好,日后还有重赏。”
秀儿则有些踌躇,“赵妈妈那个人……不可信吧?以前她就没少说樊姨奶奶的坏话。”
“无妨,她只管照常为人处世?,捎带着说说唐氏的坏话就成。”三夫人似笑非笑的,“人就在正房,抓唐氏点儿轻佻之类的错处,还不是信手拈来?这种事,就得用不知轻重的人。我担心的反倒是秋月……”
那丫头聪明,也正因聪明,反而?可能投靠唐攸宁。可也没法子?,这桩喜事来的仓促,能选择的人有限,只得先观望着。
三夫人琢磨这些的时候,攸宁已派筱霜、秋月去了趟老夫人那里,借着送一册孤本佛经的机会,把?三夫人到访正房的事传扬了出去。
老夫人听管事方妈妈说了,面沉似水,好半晌才?道:“老三媳妇还真是孝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她的樊姨奶奶。”
方妈妈忍着笑,道:“五夫人却只想着孝敬您。”
“哪儿啊,”老夫人没闲情往自己脸上贴金,“以她的经历,恐怕最是厌弃妾室、庶女,你仔细品品,她是不是打新婚夜就瞧着樊氏不顺眼?”
“可是,奴婢觉着也不全是。”
“怎么说?”
“您也说过,五夫人是姚先生夫妇爱徒,必是聪明人。这聪明人,往往最懂得趋利避害,行事不以好恶为先。”方妈妈小心翼翼地道,“樊姨奶奶……毕竟不是府里一般的老人儿,照常理,五夫人站稳脚跟之前,最该做的是与之井水不犯河水,可她没那么做,恐怕只是对这情形十分不赞同,十分为您不值。”
老夫人沉默片刻,叹息一声,“但愿吧。只论姚先生夫妇与她的渊源,我对她的品行,没有太不放心的。可这一阵,你也知道,那几个人动辄在我跟前说这说那,搬出自己娘家的时候都不少,我便有些拿不准了。万一老五只是图她的容色……也是情理之中吧?”
方妈妈好一阵无语,心说敢情您还真是墙头草啊?得亏嫁过来的是有主意的五夫人,换个人,只冲着您,就得被坑得半死。